河圖並不會把什麼都告訴我,他現在是一個成功的風水師,在香港樓市旺的那幾年,他依靠一塊羅盤一張嘴賺得是盆滿鉢滿,但是我看他穿着打扮依舊不像是什麼大富豪,我也是從別人那邊打聽,河圖如果出席一塊商業土地的拍賣,那麼起步價應該是在七位數。他主要負責勘察這塊土地的風水以及爲後續的建築設計提供風水方面的諮詢,據說他的規矩是,每月只參與一項工作,多出來的,給再多錢也不會幹。
我問他道:“聽說那邊有大佬拿着槍盯着你的頭,說讓你開口算卦,有這事兒嗎?”
他的表情平靜如水,點點頭表示承認,這其中的驚心動魄我就不去具體描述了,聽他說那是他到香港後的第三年。
河圖去香港的時候已經迴歸,那時候的香港遠比現在更加有吸引力,高收入,高福利,發達的城市體系和完善的配套。他並不是一個人獨闖香江的,而是南下順着當年老一輩們的足跡在珠三角一代混,起初的時候他跟多數人一樣,睡過天橋下面,也蓋過報紙被子,甚至還被當作騙子而被警察抓去。改變他命運的那個人是一位香港演員,這個人的名字我就不說了,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前還是有點紅的。那個演員彼時正縫自己的低谷,想離開演藝圈而進入商界,大陸此時的經濟發展正在熱火朝天,尤其是深圳那更是了不得。
憑藉着自己的知名度,那位演員以爲自己可以幹一番事業,誰知道過江的並不一定都是猛龍,也有待宰的羔羊。不到一年的功夫,他就把前半輩子在舞臺上賺到的積蓄陪了個底朝天,而那時的童河圖在幹嘛呢?和大多數的神棍一樣,在街頭豎了一塊帆布,上面寫着“仙人指路”,遇到城管的時候跑得比兔子還快。
河圖說他其實並不是算命的,因爲查文斌不讓,他純粹就是餬口飯吃,別人問的東西他會回答五分真五分假,挑一些無關緊要的給你說的準,還有一些真會影響到命運的反而是會規避掉,因爲這樣就不至於說會泄露天機而遭至劫禍。
那個演員在賠光了自己的家當後還欠了一大屁股債,銀行和高利貸都追到江這邊來了,因爲自己又是個“名人”,走投無路之下便打算去自盡。站在大橋上,一躍而下,恰好住在橋洞裡的童河圖被砸了個激靈,一下子就意識到是有人跳了江。他跟查文斌不同,他的師傅並不反對他下河玩耍,並且還鼓勵,我想這大概是因爲小女兒的關係,他不想溺水這種悲劇再次發生。所以童河圖在跟我認識以後,我們就經常在夏天光着屁股一塊兒去河裡摸魚,他的水性算是不錯的。
那個人被救起來以後就住在那個橋洞裡,童河圖哪裡知道自己救起來的是個什麼人,他只關心自己的肚子明天能不能填飽,光鮮亮麗的娛樂圈向來是跟他無緣的。那個人在橋洞裡呆了三天,童河圖每天出攤之後回來都會帶一份晚餐,在那三天裡,那個人大概是想明白了,自己已經是個死過一回的人了,也就不再害怕去面對。那一晚,他第一次跟童河圖聊天,說自己的過往,說自己的曾經,說自己的成功和失敗。
童河圖告訴他自己是個算命的,問他信不信命。那個人點頭說信,河圖說你放心,你這個人命中是有財的,第一次破財是爲了消一個災,只要這個災能夠躲過去,第二次來的財會比第一次更加多得多。
不久後,那個人就帶着他去了香港,他說是河圖救了他,在香港,風水師是一份體面的職業,並不需要這樣東躲西藏。並且那個人還有着相當的人脈,河圖就開始遊走在這些圈子裡,慢慢的也就混出了一點名堂。至於那個人的命運,在若干年以後,真的得到了印證,現在他還活躍在舞臺上,欠下的那筆債也早已還清了,至於消掉的那個災也靈驗了,那的確算得了是一個人災。
混出點名堂的他彼時進入了一些勢力集團的眼中,有位大哥過生日的時候,他的手下派人“請”了童河圖過去給他算卦,那人要求童河圖必須算出他大哥將來還能威震天下,財源廣進,長命百歲。
河圖去了,他只看了一眼那位大哥的手相就不肯說話,對方的生日宴上請的都是一些有頭有臉的江湖大哥,香港人喜歡喜慶,也相信算命風水。一封厚厚的紅包擺在他的面前,只要他開口,一切就都算過去了。
“你當時爲什麼不肯糊弄兩句?”我問他道:“就像你剛到深圳討生活那樣的,反正又不是沒說過假話,你們自己都說算命的只說半句真。”
他笑笑說:“你不懂的,那個人的生日宴其實就是他斷命宴,我知道他在七天之內肯定會有血光之災,你說我能說嘛?”
“肯定不能啊。”我說道:“人家過生日,你跑去講這個,不是存心找不自在嘛?”
河圖嘆了一口氣道:“人啊,就是喜歡聽好聽的,難聽的往往纔是真實的,可他們偏偏卻不屑。如果當天我實話說了,恐怕我走不出那個房間就會被他的那些手下給打死了。但是如果我說假話,說他紅光滿面,春風得意,事實一週之後他被人當街一槍打爆了腦袋,那我的招牌豈不是完全毀了?”
他看着我道:“在深圳的時候,沒有人知道河圖是誰?那個天橋下的小子和大街上游走的那些神棍沒有區別,我說假的他們高興了就好,爲的是圖個彩頭。但是那一次在香港已經不一樣了,我的辦公室背面就是維多利亞港,認識他的人更是滿大街都是,如果我說了假話,那我就從此再也不會有立足之地,所有人都會知道童河圖給那位大哥的命批是個假的,是個笑話。我爲什麼要爲了一個本來就會死的人而毀了我自己呢?”
他的回答,讓我啞口無言,也對,今天的童河圖已經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個鄉下小子,據說他給別人看風水的時候,都是按分鐘收費,我點頭道:“明白了,人到了一定的高度,就很難再下來了。”
“我不能毀了。”河圖的眼神久違的抽搐了一下,這一絲變化被我捕捉到了,在我的印象裡他並不是一個視權利地位和金錢如命的人,我在耐心的等待着他對我開口,跟他聊天,除非是他主動,否則你永遠也不要試圖去接近他的內心。修道的人,無論是耐心還是深度要遠遠比常人厚實的多,他們可以幾天幾夜只思考一個問題,你又如何能夠窺視這樣的人的心呢?
起初的時候,他並不願意算卦,說自己有自己的規矩,每個月一卦,這個月已經過了,要算卦的話等到下一月自己一定登門拜訪,且不收分文。這一招對付一些富豪們或許是有些管用的,他們只求財不會求事兒,但是這位黑道大哥更看重的是面子。說當時就有人給了他一個巴掌,接着就有一把槍頂在他的腦門上,今天你說也得說,不說也得說!
河圖說他表現的很平靜,我問他生氣嘛?他笑笑說,你會跟一個要死的人去計較嘛?
他只是拿起面前的紅酒杯,起身佯裝要敬酒道歉,和那位黑道大哥碰杯的一瞬間,他手中一滑,杯子落了地。當時他已經是有身份的人,這樣的舉動自然是有失禮節的,河圖輕輕掃了掃那潑在身上的紅酒道:“對不住了,您的手下拿槍頂着我,我有些不自在,我這人膽子小。”
這個藉口天衣無縫,大哥也不想在自己的生日宴上見刀見槍,於是就讓人收了。河圖又藉口先去衛生間清理一下,因爲他需要看大哥的手相,這自己手上沾着不少紅酒。得到允許後,河圖從衛生間溜走了,他說那是最狼狽的一次,順着落水管爬到了二樓商鋪頂上再跳下來,又攔着計程車直奔深圳口岸,然後他找了一家小旅館躲了起來,靜靜得等待報紙上傳來消息。
一週之後,那位大哥死了,河圖當日在生日宴上的表現自然是得到廣爲流傳,人們說他這是在自保,因爲算到那位大哥會被一槍爆頭,所以才用了個裝了紅酒的杯子提醒,只是怪那位大哥不僅不尊重人,而且還自己眼瞎,死得其所。
“你真的提醒他了?”我問道。
他搖搖頭道:“沒有,那只是我的金蠶脫殼之計,人們要那樣說,我也不辯解,你知道一個人被神話以後,他做什麼看上去都是有道理的。”
“你真是一個老狐狸。”我笑道:“是不是從那件事以後,找你的黑道大哥更多了?”
“沒有了,”河圖說道:“我找了幾位客戶讓他們替我擺平了,你知道黑道也是爲那些有錢人服務的。江湖中的事兒我不過問,走黑道本來就是一隻腳踏在棺材裡,一隻腳踏在監獄裡,大多數的人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