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他們看見刺頭慢慢走向了那間西邊的廂房,那裡曾經有一位女子懸樑自盡。
沒有人敢去阻止,也沒有人敢去看,害怕到了一定的程度,只會讓人本能地保護自己,這就是活生生的能嚇死人!
查文斌聽完這些敘述,心頭也是一驚,莫非真是小蝶乾的?雖然他一萬個不願意相信小蝶會謀人性命,但現在看來,這多半是個女鬼索命的狀態。
超子看着這羣鼠輩,半點同情也沒有,問道:“你們之前還幹過什麼?”
“沒幹什麼,就是躲在後山看法事。”一個痞子結結巴巴地說道。
超子一把提起他的領子狠狠問道:“好看嗎?”
“好看,不,不好看。”
查文斌堅信小蝶是不會幹這事的,於是說道:“行了,這事有點蹊蹺,我得算一算。”
這幫子人於是陸續被家裡人接走了,其中一個痞子說道:“對了,我們還在後山逮了一隻麂子,是刺頭哥用石頭砸死的。”
就是這句話,讓在場的不少老人都爲之一顫,心想道:這玩意兒你們也能碰啊!
不少電視劇或者小說片段裡在人死亡之前或者下葬之時都有描述到一樣東西,那就是烏鴉。
烏鴉在民間又叫報喪鳥,是一種非常不吉祥的動物,它落在哪家屋頂或者院子裡的大樹上都會是被認爲要帶來極大的晦氣的。有的人也認爲它們是一種能夠通靈的動物,是那個世界的人向這個世界傳遞信號的代言。
其實這隻麂子在我們村也就相當於這個代言的作用,每次只要它一叫,那準得死人。說是巧合也好,還是真有那麼回事也罷,總之這種可能給自己招惹上麻煩的東西,一般上了年紀的人是閃避不及的,更別說還要取它的性命,吃它的肉了。
這隻麂子的古怪處,我阿爸倒也和查文斌提起過,他還沒那麼放在心上,現在看來,還真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回事了。
人死之前,陰差多半就已經在邊上等着了,只等斷氣的剎那就把人給帶走。那麼陰差又是如何掌握每個人的生死時限,而準確地出現,把人帶走呢?
除了命中註定你的陽壽大限,也就是生死簿上寫好的,還有一個便是設立這種類似於情報機構的東西。這隻麂子,便是它們的情報員。只要它一叫,就知道這塊地要有人往生了。
這種東西,有的老人聽完立刻點頭表示確信,但這玩意兒其實連查文斌自己都說不準。一來,動物通靈這東西本來就是見得少,聽得多;二來,這刺頭的確也是陽壽大限已到,不得不死,該他命喪於此地,因爲他平時乾的那買賣的確是個折壽的活計。
從死人身上撈錢財的,要麼就是身上的八字確實夠硬,要麼就是祖師爺護着,手裡有點東西可以罩着。不然,要不就埋在哪個坑裡永遠出不來,要麼就是兄弟自相殘殺,剩下的能走出來的多半也會染些怪病或者死於非命。
倒鬥這個行業,雖能一夜暴富,可真正能心安理得花這錢的又有幾個?
刺頭的死,最後還是被定義爲自殺,不是查文斌不願意出手,而是他的魂魄已經散盡,生前作孽太多,死後也休想落個清靜。有的人生前壞事做盡了,死後依然會有地方來給他算這筆賬。
縱使他老孃有一萬個不願意,也抵不過全村人對他的厭惡,屍體被幾個好心的人給幫忙運回了家,這事就算暫時完結。
忙活了一早上,查文斌見時辰已到,差人點響爆竹,村子裡自發組成的嗩吶鑼鼓,敲得那叫一個喧天。
兩口棺材一前一後,被擡到了陳放家的祖墳上。
陳放生前就給自己找好了穴位,這塊地也是他們家的祖墳。到底是落魄人家,幾個光禿禿的土堆子早已長滿了茅草,除了荒涼還是荒涼。
負責挖坑的人們已經提早把坑挖好,這冥婚的墓葬可是另外一門學問。
查文斌見這坑內多是黃土,土中也很少夾雜着硬石頭,再看四周不像有暴雨能夠形成溪流的地帶,那幾座老墳雖是荒涼了一點,但也都還算牢固,看不出有什麼蟲蟻之禍。
再看這風水,這塊地的地勢還是比較開闊的,背後又有成片的林子,再往前就是公路和河流,雖然談不上是什麼好穴,但普通人家能找這麼個地方也算是不容易了。
查文斌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從袋裡掏出厚厚一層黃紙來,細細地在那坑底部鋪上整整一層。再取出七枚銅錢來,按照七星的排列壓在那黃紙之上,這就叫七星線!
弄好之後,他又讓超子取了烈酒一壺,細細地灑在這黃紙之上,然後點燃火摺子往坑裡一丟,“轟”的一下,整個大坑底部連成了一片火海,火苗躥得老高,七枚銅錢當即被燒得通紅。
這個,我們俗稱爲“暖炕”。在我們那兒,爲了規避一些詞彙冒犯到別人,也把墳墓叫“炕”。這暖過的炕,爲的是讓新人住進去不冷,雖然他們沒有後人,但也會使得這個墓裡的吉氣來得更快一些。
查文斌一聲令下之後,陳放的棺木被率先放了進去,然後象徵性地朝裡面撒了幾把黃土,再命人擡上小蝶的棺木繞着陳放家的祖墳結結實實走三圈。
小蝶的棺木此時被放在陳家祖墳前頭,查文斌取出三根香來插在小蝶的棺材大頭上,然後點燃,並靜靜走到了一邊,嘴裡開始唸叨了一些話,大致意思就是這是你們陳家的媳婦,今天是來認祖歸宗的,希望你們在天之靈能夠容納這位家族的新成員。
那三根香,其實意思就是讓小蝶給陳家祖先們上的,這也叫認門,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
查文斌又走到一個墳包前頭抓了一把最上面的黃土,拿了回來用一個紅布包好,放在了一邊,這東西等下是要和小蝶的屍骨放在一起的,算是他們陳家給小蝶的見面禮。有了這一層關係,小蝶纔算是真正的陳家媳婦兒。
接下來,最重要的時刻到來了,那就是洗骨和拾金。
洗骨,顧名思義就是替骨頭上去除髒東西;拾金,便是把這骨頭從棺木裡移出來。雖然是冥婚,但是結婚的一對新人,你總得讓人睡在一個“炕”上吧。
開棺之前,小蝶的棺木上頭已經做好了遮陰的準備,這人死之後再開棺是見不得光的。取下鉚釘,幾人合力掰開這厚重的棺材板,裡面也只剩下了包裹在一件已經風化了的淡藍色旗袍裡頭的白骨,讓人看了不免唏噓起來。
地上鋪着的是棕櫚,查文斌把那粘在小蝶骨骸上的衣服碎片輕輕扯去之後,再緩緩放到這棕櫚之上,到了腹部那個位置,有經驗的人當即就再也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這棺內果然是一屍兩命,一個尚未成形的娃娃頭骨還沒腐爛完畢。
待這些骨頭都被清理出來之後,查文斌再把那些陪葬用的首飾連同那包紅土用棕櫚一捆,帶到了陳放的棺木前。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開啓陳放的棺木了,他的棺材鉚釘是沒有釘死的,拂去上面的黃土,很快他的棺木就被打開了。
陳放的臉部出現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詫異了,這個幾十年都沒見過的人,死後臉上竟然還掛着一絲淡淡的笑,那種笑就讓人感覺是從內心深處發出的。
查文斌把小蝶的屍骨全部放在了陳放的胸口,然後讓他的雙手抱着自己心愛的女人,緩緩讓人合上了棺材,說道:“以後,你們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冥婚到此,纔算是真正完結了。一樁跨越了時間、陰陽的婚約,在堅守了幾十年的約定之後,卻還是如此這般地實現了。
這也算是把一樁喪事變成了喜事。那天晚上,我又夢見了雨兒,只不過這一次她的身邊多了一個人,那個平時被我喊成瘋子的陳放,小蝶姑娘和陳放站在她的身後,她用力地向我揮手告別。
或許,她是在告別一個“玩伴”;又或許,她要告別的是整個世界。
從那時候起,我已經能看到一些平常人看不到的稀奇古怪的東西,比如在我爺爺死的那一年,也就是第二年,查文斌把我帶了回去。
可能是我們實在沒有那個緣分,我好像天生對他學的那類東西不是很感興趣,除了崇拜他的寶劍和那隻可愛的蝌蚪外,其他的,對於我來說,接觸的時間都還是太早了。
而查文斌呢,在經過一個夏天耐心而深感失望的教導後,終於又把我送回了老家,後來就是很久沒有得到他的消息,他總是這般突然消失了很久,又突然出現,沒有人知道他是去幹嗎了,連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那幫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