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匕首一寸見長,鋒利的刃口在這黑夜裡都擋不住它的光芒,月牙般彎曲的刀身緩緩的劃過那隻蘆花公雞的脖子。血從喉嚨處像霧一般噴涌而出,不斷掙扎着的公雞拍打着,百千里的手臂上頓時沾滿了點點滴滴。
雄雞血,尤其是這種蘆花雞在道士的眼裡辟邪效果是很好的,查文斌不禁覺得這人果真是厲害,那雞血所灑的決計不會是今晚要招引的亡魂,恐怕是另外一種東西。
那張紅色的網格承受着如雨點一般四散開來的雞血,一個紅薄霧人形狀的東西肉眼清晰可見,那東西慢慢地向下伏地。百千里在竹子上倒掛着突然向下滑落,手中多出了一枚符紙,那符紙在他指尖輕微一晃,就跟變戲法似得燃成了一團火球。離那網格約莫不到半個身子的時候,符紙透過網格往裡一丟,“轟”得一下頓時炸成了一團更大的火球,連同那些網格一起一併燒了起來。
一般的江湖術士可沒這般的本事,查文斌確信自己沒有看走眼,這個百千里果然是有些門道的,而他剛剛誅殺得更有可能就是所謂得“陰差”!他決定等下要去找這個人好好交談一番,若是如此,那麼招引大戲還是頗有看頭的。
這一出鬧完,已是接近夜裡十點,孔家院子裡的人這會兒都起身了,看熱鬧的退了一半,還有些被點名留下的洪村人跟着坐立不安。院子裡的燈被重新點亮,燒掉的一些東西餘燼也被打掃,那個黑頭法師又跟睡着了一樣盤坐在案臺前,那地上白石灰鋪出的那條路留下了一串清晰可見的鞋印。
這個鞋印很小,只有常人的一半,有人說這是剛纔哪個孩子跑過來了;也有人說那是孔家二老回家來了,只有查文斌明白那是真正的鬼腳印。
不管是在影視作品裡還是戲臺上,演鬼魂這個角色得多半是“飄過去”,其實那不是飄,鬼魂走路是半隻腳着地,而且只有後腳跟,沒有前腳掌。落下的腳印恰好就是半個,用石灰、爐灰或是硃砂一類的都能讓其現形留下痕跡。
十點來鍾,留下的客人還有半個院子,孔家這會兒也開始上宵夜,一人一碗混沌,一個桌子一瓶酒。胖子吃得哧溜作響,查文斌卻起身徑直走入了內堂,內堂裡這會兒已經沒什麼人,百千里依舊在閉目,查文斌蹲下身去取了一炷香點上後輕聲說道:“先生,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那百千里眼睛也不睜開,只是開口道:“時辰未到,天不動地不動我不動,道友有話就請講。”
“我以前跟着別人學了點皮毛,略懂這招引之術,我想問先生剛纔招的可是孔家二老?”
百千里輕輕地搖了搖頭道:“不是,道友學得是哪門哪派?”
查文斌如實回答:“天正小派,不入流,隨茅山。”
“這就不奇怪了,我學的是閭山派,拜的是閭山九郎真君,你們拜的是三茅真君太上老君。門派各有不同,道法自然也就不同。道友莫要打聽,這是屬於本門秘法,我若是說了,有違祖訓,你既是行家裡手,各中門道能看出多少那是你的本事。”
他說的的確在理,中國道教門派之間雖說以友兄相稱,卻是各自發展,自成一脈。古往今來,但凡是開山立宗的都有一套屬於自己的看門決計,這就跟手藝人走江湖一樣,吃飯的傢伙底那是輕易不可暴露的。查文斌吃了個閉門羹,頗有些自討沒趣的出來了,胖子見他耷拉着個臉,一抹油嘴道:“查爺,那鳥人是不是裝來着?”見查文斌不作響,胖子還有些開心,迫不及待地說道:“這就是個江湖騙子而已,頂多也就是會招點小鬼嚇唬嚇唬老實人,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來來,這餛飩不錯,來一碗?”
“騙子倒決計不是,這閭山派自成一格綿延千年,在浙南福建一帶香火旺盛是有其道理的。只是這人的路子依我看未必能罩得住啊,這孔家難道不怕以後會來個無妄之災?”
葉秋說道:“若是正派人士,應該算得到下一關,你且看他後事如何。我剛纔去檢查過那堆灰燼,你猜的八九不離十,他弄得那東西怕是個小鬼。”
胖子一口湯就噴了出來,吃驚道:“這麼牛?一個罩面弄死一個小鬼?”
查文斌道:“他是有可能做到了,一個陰差被這麼硬生生的打死了,這恐怕不太好交代啊。我倒是有些明白了,按照他們閭山派如此強硬的作風,這個黑頭法師知道自己強行招引等待投胎的人怕是不可能了,所以先破了三十六道傷門,目的一半是所謂的替亡人減輕輪迴之苦,另一半則是引出這個陰差,他剛纔蹦躂了那半天也不是在招魂,而是引鬼。把當地看守亡魂的陰差引過來收服,這樣纔有可能招引回已經入土的亡魂,可這樣一鬧,難保將來不會天降責罰,一是罰這法師,二是罰這東家,真是殺敵一百,自損三千啊。”
“人家敢做就敢當,你們啊,總是前怕狼後怕虎,我在西安當土夫子的時候不知道撬開過多少墳,那陝西丁家從他丁勝武往上祖宗八代幹得都是斷子絕孫的活兒,不照樣毅力在關中道上數百年。就他那個手下掌瓢把子劉三爺,硬是把個古屍當柴火燒,我也沒見他生膿瘡爛屁股,他們的後代一個個不知道活得比我們瀟灑到哪裡去了。這年頭,真有鬼不假,可那玩意兒也是欺軟怕硬的主……”
胖子這話說得是糙了一點,拿盜墓的跟道士比,不過確也有幾分道理,查文斌是個講規矩的人,凡事總喜歡按照老祖宗那一套,講究尊師重道,講究祖訓門規,甚至在他們那一行當裡都有句老古話:幹道士的最後都不得善終。
幾個人還在那說呢,這邊又來了,那個黑頭法師百千里手裡拿着一根和招魂幡似得棒子,其實就是一竹竿外面纏着一層留須的白紙。在他跟前,跪着一排孔家人,那百千里一聲喝道:“天之靈光,地之精光,日月輝光,宇宙威光,玄真之光,光光相照,覆映吾身,與道合身,吾奉九郎真君,急急如律令!”
查文斌擡頭看了一眼,今晚天上是有一輪彎月,不知明日是否要下雨,那月得外面蒙了一層霧,俗話叫作月亮長毛。那百千里在院子裡站着,手持哭喪棒向着月亮比劃了三圈,照着孔老大的屁股上結結實實就是一下子,那傢伙打的棍子都彈了起來,下得的確是狠手。
孔老大今晚被折騰的那是夠嗆,這一棍子下去,頓時覺得自己皮開肉綻。那老嗓子“嗷”得一聲慘叫過後就開始哭了,一邊哭一邊嚎啊:“爹啊、娘啊,快回來吧,你兒不孝啊,在這帶着兄弟姐妹來接您來了……”
這一下可把院子裡剛纔壓抑的氣氛一掃而光了,孔老大那模樣的確叫人可憐,一大把年紀了被自己請來的先生打了一整晚,那鼻涕眼淚得夾雜着口中的唾沫星子到處橫飛,看笑的人可比同情他的要多了去了。
查文斌是不懂那百千里這又玩的是哪出,一人一棍子後,全家老小都跟那嚎,他就專門在後面盯着,誰不哭就揍誰,合着查文斌以爲他是在那玩苦肉計呢。
哭了約莫有一根香的功夫,百千里回屋拿了一個小碗,碗裡有半碗米。抓着其中的一把往地上一撒,跟着就有兩塊手指長的小木牌被塞進了碗裡。孔老大被喝着用雙手把碗舉過頭頂,雙膝跪地面對正院子門,其餘的孔家人依次跪在後面低頭,碗裡的小木牌只露出三分之一在外,隔着遠遠的,查文斌也看不清,只覺得上面有些字跡。
這個時候,百千里紮了一個馬步,雙手突然合十,口中開始唸唸有詞,這回查文斌可是聽懂了,那詞是:“殘魂出體,九魂歸來。黃泉九幽,招魂乃引!魂魄已成,衆靈歸位。靈神入體,萬物回春!”這句詞,查文斌曾經在一本古籍上看過,描述得是苗疆一帶的一種招魂術,屬於外域的一種巫術,這倒有些出乎查文斌的意料。
不過接下來的一幕,那百千里收掌轉瞬成了個金剛印,雙手的中指和食指向前,其餘三指合抱做手槍狀對着那碗。他口中不停地開始重複着剛纔的那句咒語,不知是孔老大體力不支還是有些害怕,漸漸地他頭頂上的那隻碗開始不停的左右晃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