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森心裡是真的有點不痛快。
雖然他一早就知道這個叫莉莉絲的女魔法師心機很重,但當對方算計到他頭上的時候,他心裡還是燃起了一絲怒火。
他面對着地下室的入口,壓抑着心中怒氣,冷聲道:“林德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之所以救你,只是因爲恰好遇上而已。對你本人,我從沒有更多的想法,我希望你同樣能做到這一點。還有,我在藍月公館這些天,目睹耳聞了關於德里克伯爵的諸多惡行,我覺得他該死!就算怪物沒能殺死他,我離開的時候,也會順手解決他!”
地下室內沒有迴應,似乎莉莉絲不願意回答羅森的問題。
羅森心中越怒:“我很懷疑,德里克伯爵就藏在這個地下室裡。我會進來搜查,如果他真的在,那我就只能說抱歉了!”
說着,他摸出手電筒,‘啪嗒’一聲打開,又拿出螺旋大噴子火槍,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地下室。
沿着臺階走到地下室底部,羅森轉動手電筒,觀察地下室的情況。
地下室裡,莉莉絲一動不動地躺在小木牀上,牀前依舊放着他之前拿過來的食物和水,完全沒有動過。
他又環視整個地下室,地下室擺設和他剛纔離開時完全一樣,房間中央擺着一些鍊金設備,小牀邊擺着一張小書桌,桌上的蠟燭依舊亮着,還沒熄滅。
羅森背靠着石牆站着,螺旋大噴子的槍口對着牀上的莉莉絲:“告訴我,德里克伯爵在哪?!”
他剛纔看見了一道白光,然後德里克伯爵就消失了,這顯然是傳送術,而整個公館,只有莉莉絲有這個能力。
莉莉絲仍舊沒有迴應,她躺在小牀上一動不動。
羅森有些疑惑:“林德小姐,說話!”
喊了好幾聲,莉莉絲的身體終於震了下,就好像突然清醒了似的。
羅森發現,她的臉雪白雪白的,一點血色也沒有,就好像屍體似的。他記得很清楚,他之前離開地下室那會兒,莉莉絲臉上明明已經恢復了不少血色。
這個發現讓羅森眉頭微皺。
小牀上,莉莉絲微微轉頭看向羅森,她目光在羅森手中的火槍上看了一眼,問道:“如果我不說,你會殺了我嗎?”
她聲音很輕很輕,聲帶幾乎沒有振動,完全是氣流聲,要不是羅森耳朵好使,根本就聽不清楚。
羅森還在氣頭上,沒怎麼注意這事,他眯了眯眼:“我有很多選擇,其中就包括動手。”
莉莉絲收回目光,雙眼茫然地看着地下室的天花板,輕聲道:“他在公館樓頂,現在應該處於昏迷狀態。”
“很好。希望你沒有撒謊。”羅森放下了螺旋大噴,轉身朝地下室出口走去。
“等等!”莉莉絲忽然喊了一聲,聲音比剛纔重了一些,但仍舊很微弱,就和耳語似的。
“說。”羅森身影一頓。
“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爲什麼執意就救他嗎?我又爲什麼能救他嗎?”莉莉絲用盡全力掙扎着,好一會兒,她終於撐起了半個身體,等她靠在地下室牆壁上時,已經氣喘吁吁了。
“我想,剛纔你已經說的很明白了。至於你怎麼辦到的......大概,是藉助了伯爵脖子上的傳送項鍊吧。”
“你觀察的很仔細,我的確藉助了傳送項鍊的力量,但我絕沒有故意隱瞞我的身體情況。就在剛纔,我拼盡全力地搜索項鍊的存在,搜尋了很久,我才勉強感應到項鍊的存在。而在這之前,我並不知道這一點。”莉莉絲一口氣將話說完,呼吸更加急促了,臉色慘白,額頭上汗水涔涔而下。
她現在這狀態,就好像是即將熄滅的燭火似的,脆弱的可怕。
羅森當然不傻,最初的怒火到現在,已經基本平靜下來。他仔細回想之前的所見所聞,心中已經知道,莉莉絲說的應該是實情。
他口氣緩和下來:“好吧,是我誤會你了。不過,伯爵必須死,對不住了。”
說完,羅森邁開腳步,走上了地下室的臺階。
“你等等!”
莉莉絲焦急地喊了聲,她身體掙扎着,想從小牀上爬起來,但她顯然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這麼猛地一掙扎,她身體失衡,‘咕咚’一下,連人帶被從小牀上滾了下去。
羅森聽到背後動靜,轉頭一看,見莉莉絲躺在地板上,她呼吸急促,臉色青白,身體有一半露在被子外面,但她全然不顧自己糟糕的身體情況,一雙眼睛焦急地看着他。
地下室溫度比外面要高一些,但也只有四五度的樣子,以莉莉絲現在的狀態,如果羅森放任不管,她估計會被凍死。
遲疑了幾秒,羅森心中終究不忍,又走了回去,用被子將莉莉絲身體裹緊,重新抱回小牀放好,將被角掖緊:“林德小姐,既然這事已經超出了你的能力範圍,而且德里克伯爵到今天這般地步,完全就是因爲他的愚蠢,和你沒有半點關係。你又何必這麼拼命地阻止我?”
莉莉絲眼神焦急:“鍊金師,德里克伯爵一時半會走不了。你能給我幾分鐘,耐心聽我說幾句嗎?”
羅森沉吟了幾秒,目光在莉莉絲毫無血色的臉龐上轉了一圈,心中嘆口氣,轉身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你說吧。”
他倒要看看,這個莉莉絲怎麼說服他。
莉莉絲大喘了口氣,疾聲道:“鍊金師,我可以向你保證,德里克伯爵雖然會活着,但他的後半生會非常非常悲慘,比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要悽慘,甚至不如大街上乞討的乞丐。”
“世事難料,我從不相信口頭的保證。”羅森不置可否。
莉莉絲繼續說道:“鍊金師,我必須告訴你,怪物刺殺這件事,並不如表面上這麼簡單。實際上,這是一個陰謀,一個針對尼洛嘉德學院的陰謀。而從目前線索看,陰謀的主導者,是佔據着自由之城的火焰神教。”
這話讓羅森心中一動:“然後呢?”
莉莉絲大口大口喘氣,額頭上汗水越來越多,已經幾乎虛脫,她仍堅持着說道:“你知道的,火焰神教仇視所有非自然的力量,其中就包括魔法師。神教培養了一大批巫師獵人,四處獵殺怪物和落單的魔法師。這次南北戰爭之後,火焰神教憑藉雷神之力在王國得勢,力量大大增強,已經有了和學院對抗的資本。而怪物刺殺這件事,就是火焰神教第一步棋,目的就是爲了削弱王國中支持學院的力量。”
這些情況,羅森都清楚,但他一直以爲學院之所以淪陷,是被火焰神教偷襲的緣故。
但現在,莉莉絲說的話卻告訴羅森,尼洛嘉德學院一早就已經洞察了局勢,並一早就在想着反擊,但按照前世的遊戲進程,尼洛嘉德學院最終還是失敗了。
這事說明,火焰神教的手段比羅森想象的要厲害的多。
見羅森一臉沉思,莉莉絲只以爲自己說動了對方,她稍稍休息了會,身體積蓄了一些新的力量:“在王國中,德里克伯爵雖然是暴發戶,是殺人犯,但卻始終支持學院,是學院派貴族的重要成員。就目前形勢而言,他絕對不能出事,否則學院派貴族人人自危,尼洛嘉德城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況。”
羅森沉吟着說道:“德里克伯爵背後還有家族,他死了,他的兒子自然會繼任爵位。”
莉莉絲微微點頭:“你說的對。但誰能保證德里克的兒子仍舊支持學院呢?試想,如果父親被人殺死
在尼洛嘉德,而學院卻毫無作爲。作爲伯爵之子,他憑什麼繼續支持學院?”
羅森沉默不言。
他忽然覺得,他果然是不通政治,他看不透各種紛繁複雜的利益關係,只喜歡快意恩仇。
人人都有缺點,羅森自然也是如此,他在前世是個學霸,智商當然是在線的,但爲人處世方面的情商......就有點尷尬了。
莉莉絲又道:“鍊金師,尼洛嘉德城是所有魔法師的庇護所,如果學院失敗了,那些巫師獵人將肆無忌憚地狩獵魔法師。你、我,所有的魔法師,都會變成喪家之犬,四處逃竄流浪。你肯定不想這種事情發生,對嗎?”
羅森當然明白這點,這些道理他一早就想透了,只是具體行事的時候,總是會過於偏激。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攤了攤手:“好吧,你說服我了,我饒他一命。”
“呼~~~”
莉莉絲輕吐口氣,精神一下鬆懈,整個人軟綿綿地癱倒在小牀上:“鍊金師,我知道,你是個坦誠率性的人,不喜歡這些陰暗的手段。我也不喜歡,可這個世上,很多時候都身不由己。”
羅森認可這句話:“我明白。”
莉莉絲停頓了一會兒,忽然問:“鍊金師,你剛纔進來的時候,眉毛比平常皺的更緊,身上還帶着一股血腥氣......你是不是已經殺了那個怪物?”
真是敏銳的觀察力。
羅森已經對此見怪不怪了。這個莉莉絲腦子好使的可怕,在察言觀色這個本領上,他遠遠不如莉莉絲,完全是被對方完虐。
這麼想的時候,他臉上不由自主顯出一絲忌憚來,結果這一縷微表情,又被莉莉絲看出來了。
她轉動眼眸,緊盯着羅森的眼睛,肅然道:“鍊金師,我,莉莉絲.林德,對天神發誓,絕對不會對你使用任何勾心鬥角的陰暗手段。如果違背誓言,我將一生孤獨,被所有人唾棄,直至到死!”
這話非常重,在這世界,天神至高無上的存在,基本是造物主代名詞,以天神發誓,沒人敢違抗。
羅森聽得愣住,好一會兒,他面色複雜:“我等會兒就會離開,以後我們都不一定會再見面,你何必爲一個陌生人發這樣的重誓?”
莉莉絲虛弱微笑:“世事難料,誰知道以後會如何呢?”
她臉色慘白,鬢間頭髮還粘着汗,笑起來時,就好像一朵隨時會枯萎的白曇花,又脆弱,又美麗。
羅森看的一呆,沉吟幾秒,他說道:“林德小姐,你身體還沒好透。我會在這裡再呆一些時間。”
說完,他站起身,走到地下室口子裡,重新將地板合上,然後又回到書桌旁坐下,倒了杯水遞給莉莉絲:“渴嗎?”
“不渴。”莉莉絲微笑。
“餓嗎?”
“也不餓。”
“那你好好休息吧。”
羅森從包裹裡拿出莎草紙和羽毛筆,蘸了點墨水,沉思了一會兒,就續上了之前被打斷的思路,繼續寫起了《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的稿子。
..............
就在他專心寫稿時,魔法師格林和十幾個公館護衛到了玻璃花房。
“仔細搜查,那個怪物極有可能就躲在這裡.......等等,那是什麼?”
魔法師格林看見了躺在沙土上血肉模糊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