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淵的手伸向白衣教主的衣帶時,無意間碰到了那及腰墨發。冰涼沉滑的觸感從手背上劃過,竟像是上等的綢緞拂過——上天實在不公,不但給了這個女子無人能及的權勢和武功,還賦予了她堪稱完美的相貌,甚至到了每根髮絲都找不出絲毫瑕疵的地步。
權勢與地位,武功與美貌,這些世間人奮力追求的一切,她竟都擁有了——若換了常人恐怕早已歡呼雀躍,可從這位教主的臉上,他卻看不到多少歡欣愉快的神色,她太過不動聲色,哪怕是微笑的時候都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就如一汪幽冷寂靜的深潭,根本無法看清。
衣帶那柔滑的質地讓裴少淵回過神來,他闔了闔雙眸,沉下心來——既然已經下定決心,便不能再臨陣退縮……若連這種事都做不到的話,談何報仇?
裴家公子緩緩睜開雙眸,本就極淡的眸色似乎又淡了幾分,顯得格外清冷漠然。他面無表情地低下頭,以一種例行公事的姿態將雙臂繞過白衣教主腰側,雙手在前方猶疑了片刻後才緩緩地落在衣帶上,以極爲笨拙的手法試着去解那白玉製成的帶扣。
他本就不會伺候人,又因視線被擋住看不見前方情況,解了數次也沒能成功,幾次失敗之後,手上不知不覺地便用上了幾分力道,若不是這一套祭袍都是由上好冰蠶絲製成,只怕這衣帶早已被他扯壞。
第五次的失敗後,白衣教主淡淡地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之上,並未用幾分力道,卻讓這位裴家公子下意識地便停止了動作。
他屏住氣息等待了片刻,也沒等來呵斥或是責罰,她只是緩緩拉開他的手,自己將白玉帶扣解開,隨手將除下的腰帶遞給他。
大概是對他徹底失望,接下來白衣教主都是自己動手,裴少淵只愣愣站在一旁,偶爾接過她除下的衣物。他的視線放得很低,眼中不帶任何情緒波動地盯着自己的靴尖看——直到水聲響起,他暗自鬆了一口氣,又等了片刻後纔敢擡起頭來。
不經意的一瞥之間,他卻看到粼粼水面之上,這位教主白皙單薄的後背竟佈滿了無數暗色傷疤——劍傷、刀傷、鞭痕……除了兵器造成的疤痕之外,似乎還有一些腐蝕性的傷疤,幾乎觸目驚心。
其實這些傷疤在一個武夫身上倒不會給人以這樣的震撼,但她的肌膚實在太好,宛如浸水白玉般瑩潤清冷,與那醜陋交錯的疤痕形成了太過鮮明的對比,給人以極大的衝擊。
語琪自然是故意的,她將他帶來此地,便是爲了不動聲色地讓他見識一下這幅身體上的累累傷疤——來自正派名門的裴家公子對魔教教主肯定存有牴觸之心,若要完成任務,首先必須消解他心中的這種情緒。
而在這種時候,跟小說情節學習,改邪爲正拼命做好事其實並非是最佳做法,畢竟作爲魔教教主,給對方留下的陰險惡毒的印象太過深刻,並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而且就算你做到了完美,對方也肯定不免心存懷疑——還不如保持他原先對你的印象,這樣但凡你表現得溫和一些,都會令他頗感受寵若驚。例如有句俗語便叫‘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並非是女人生性喜歡受虐,而是因爲物以稀爲貴,一個‘壞人’表現出的好意由於稀有罕見,便比‘好人’表現出的好意更讓人覺得珍貴。也就是說,反過來變成‘女人不壞,男人不愛’也一樣成立。
不過這些惡劣印象難以抹去,並不代表不能建立一些有利的印象——雖然‘壞人’突然的改邪歸正會讓人起疑,但通常人們都相信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他們往往會毫不猶豫地相信一個‘壞人’曾有無比悲慘的身世,經歷過種種難以忍受的苦難。
若是這種過去的傷痛放在一個面相兇惡的男人身上,便不太會惹人同情,但若是放在一個姿容姣好的女子身上,那麼這種不幸便會被人們放大數倍甚至數十倍來看待,並不自覺地對其產生憐惜——其一是因爲女性本就是公認的弱質之流更易激起人們的保護欲,其二是美貌之人總會讓人多些好感,自古至今都是如此。
在手上的血跡褪去後,語琪便緩緩撩起一捧溫水澆在肩上,同時偏過頭往後望去,果然看到裴家公子皺起的長眉和眸中的複雜神色。
而在裴少淵看來,就是她面色淡淡地一眼掃過來,目光僅僅在他面上停留了片刻便漠然地轉了開去。
而下一秒,便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麼一般,她的聲音低低響起,語氣平淡得就像是在敘述別人的事情——
“沒什麼好驚訝的,進了冥殿的人,能活着出來已是萬幸。”她沒什麼感情地說完,慢悠悠地回過頭看他,眼角眉梢卻是瞬間劃開淡淡笑意,“一百個弟子進去,能活着出來的只有一個……這就是爲什麼自冥殿出來的冥使,隨便派出一個都足以在你們中原攪起血雨腥風的原因。”
這幅身體的眼梢本就自然上挑,她這眼角帶笑的一回眸,直如滿地梨花逐曉風,裴家公子看得一怔,繼而又是深深一皺眉——她說得不錯,魔教派到中原的冥使的確各個武功深不可測……他險些忘了,眼前這個女人並非是什麼弱質女流,即使曾經受過諸般苦難,但現在的她已在武學巔峰,手染無數鮮血,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同情。
他沉默了片刻,擡眸望向她,聲音低沉,“既然你深知冥殿手法殘酷,爲何不在繼任教主後取締了它?”
語琪和他對視片刻,收斂起笑容,目光瞬間變得極冷,如千年寒霜一般地涼涼一眼掃過去,“你逾矩了。”
裴家公子這才反應過來,對方並非是可以直言相勸的好友,而是人人聞風喪膽的魔教教主,而自己剛纔的行爲,實在太過膽大。
而就在他凝神戒備時,她面上的神情卻是漸漸緩和下來,看上去竟有些無奈的意味在裡面。
“這裡並非中原,裴大公子,你覺得陰邪殘忍的冥殿,卻是這裡的孩子拼儘性命也想進的地方。”她淡淡道了一句,見他面上現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微微移開視線,輕聲解釋道,“你們中原人過得是養尊處優的日子,我們卻不是……對於我們來說,要麼,活得比任何人都輝煌,要麼,不如立刻去死……你或許難以相信,但事實確實如此——如果沒有冥殿,就不會有本座的今日。”
……
直到很久之後,裴少淵仍舊記得,白玉碧池畔煙霧繚繞,而她那精雕細琢的面容在層層白霧之後若隱若現——
“對於我們來說,要麼,活得比任何人都輝煌,要麼,不如立刻去死。”
那樣的話自她口中說來,平靜而淡漠,卻只讓人心生悲涼。
……
那日之後,裴少淵便同那些衆多陰柔少年一般,晚上睡在一個離後殿極近的無名小院中,白日到她身邊服侍。
跟教中的普通弟子不同,這些少年在後院中也有自己的小廝,平日除了服侍教主起居之外,幾乎十指不沾陽春水,吃穿用度幾可與中原豪門大戶的貴公子相媲美。
若不是因習武而手指上微有薄繭,不知內情的人看他們相貌衣着,恐怕都會以爲是哪家的少爺公子。
而更得寵的幾個少年,則住在自己的獨立院落之中,不需再來教主跟前伺候,每日除了習武之外便是做自己喜歡的事,例如有閒情逸致的便會在閒時吟詩作畫,底下自有弟子專門爲其蒐羅各種孤本、名家手筆、傳世之作等,日子過得幾乎堪比王孫貴族。除此之外,無論是喜愛神兵利器武功秘籍還是奇珍異草珍奇異獸,但凡是天下有的,這些魔教弟子便有本事在最短的時間奉到他們手中……有些幾乎堪稱無價之寶的物什恐怕那位金鑾寶座之上的九五之尊也難以得手,而這些少年卻在擺弄幾日之後便隨意地拋在了一旁任其蒙塵。
不過幸而這些受寵的少年算是極少數的,否則魔教再如何藏龍臥虎也供不起這些公子們的揮霍無度。
這些受寵的公子們具有隨意出入教主寢殿的權利,而其他隨侍的少年們則是每過幾日才能輪到一次在教主近旁服侍的機會。
裴少淵原本還曾擔憂,該如何拒絕同她做那男女之事,卻在後院住了幾日後漸漸發現——那不過是在杞人憂天。
而在後院的這幾日,他雖是整日練武,卻也不知不覺地從那些少年口中聽到了關於那位教主的一些事。
在之前,根據江湖傳聞,他以爲這位魔教教主是個魔道梟雄,陰毒狠絕十惡不赦;而現在……他卻是不知該如何評價這位教主了。
她曾面不改色地手刃多位魔教長老,若是曾經的他看來,這算是殘暴無情、剛愎自用的表現,但在這些少年的敘述中,卻是情勢緊迫的局面下她以雷霆之勢果斷反擊,若非如此那日後崖之下恐怕會多上一具她的屍骨——而同這位教主的幾次接觸來看,似乎後者的言論更接近於真實情況。若她真的剛愎自用容不得任何忤逆,若她真的生性殘暴冷酷無情,那麼他當日的所作所爲足以令他死上無數次,而非直到現在還活在人世。
用這些少年的話來說,這位教主的‘殘暴無情’其實只針對敵人和背叛者,而對於自己人,她甚至可以說是護短的,而也正因如此,一些魔教的普通弟子在外行走時也無人膽敢欺辱。
裴少淵並非是個頑固之人,若是撇去不同的立場來看,他對這位教主甚至是有幾分欣賞的——身爲女流之輩,能有如此手段實屬難得——雖然她身邊美貌少年環繞的作風還是令人有些難以接受。
六日之後,終是輪到他去後殿服侍,雖說對此他並不期待,但至少不像曾經那般排斥。
而本就不擅長於端茶送水之事還心神放鬆的後果就是——
“砰”的一聲,白瓷茶盞砸在地上,滾燙的茶水和碎瓷片瞬時飛濺開來。
裴少淵一時之間愣在了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下意識地朝窗邊矮塌上望去,卻見那慵懶斜倚着的白衣教主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緩緩將膝頭的古籍合攏,繼而不緊不慢地懶懶擡眼看他,漆黑如墨的眼底甚至帶了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我好想當教主所寵愛的公子啊qaq~~~~~~~~~~~~~~
教主您收了小的吧!!!
臥槽我覺得這勢頭不對啊……寫着寫着我他媽怎麼有一種裴少淵是女主,語琪是男主的錯覺啊?!
一定是我打開word的方式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