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看着地上的人影越來越短,他怎麼也壓制不住的就起了一種盼望。正當他又要鄙視自己時,視野中那個白大褂出了急診室,拎着手提袋往這邊來。
唐海燕看着那張說不清道不明原因的糗臉,不由得就要嘻涮他:“我說,你真是絕世大俠呀,還活着哪,吃毒鼠強都沒事,喏,再來一盒。”
那個飯盒在隱眼前執着的停留,終於,他伸出手接下,隨後,他從身後取了一個同樣的但是空的出來。
唐海燕看那個盒子洗得很乾淨,心裡高興,口氣也柔緩下來:“今天是魷魚味的……”
“將來有事要我幫忙,只管說。”
唐海燕聽出他是一報還一報的意思,憋氣,半晌,她湊近他的臉:“你提供特別服務嗎?”
那時,隱正處於呼吸的“吸”上,恰好一半,聞言,再也吸不進去,生生停頓住了。
唐海燕輕輕一笑,轉身而去。
隱等她的身影沒入急診,才從盒中取出一塊放進嘴裡。比昨天的還難吃,但他還是細細咀嚼,並慢慢嚥下去。
午後他一般會假寐一下。日復一日的枯燥,日復一日的清閒,他已經有點膩了。或許,到了他向紹韓請辭的時候了,他大局已定,他也將無所作爲。若還是不放心她可能出現的機率極低的意外,他其實可以找個人來跟着她。
正胡思‘亂’想之際,就聽着急診室裡炸了鍋一樣,有哭有喊有罵,‘亂’成一團。他辯出聲音是由護士站那裡出來的,而在此之前,並沒有急救的病人送到。直覺令他立刻跳起來,一陣風似的衝進急診。
姚桃一邊擋着要撲過來的病人家屬,一邊喊人打電話叫保安,再看見林曦還站着不動,忙急着叫:“走!快走!到值班室去。”
林曦看她臉上已被誰的指甲劃了一道,雖沒出什麼血,但看着還是很拎心。於是,她推開要護着她離開的其他護士,站到姚桃身邊。
“水是我配的!我不會跑!我會承擔責任!我……”
她話沒說完,‘混’‘亂’中不知被誰打了一計耳光,那耳光又快又狠,她的臉立時紫脹起來。接着就聽一箇中年男人的聲音:“你們了不起啊!你們都是些什麼東西?”然後就是不堪入耳的粗言穢語。
林曦被打倒沒覺得什麼,她能理解家屬的心情,她自己也懊悔得無可比擬,被打一下反而能緩解一下她的歉疚,但那人的辱罵卻令她氣得‘脣’白臉青,本來她就是因爲‘精’神恍惚配錯了水,再焦慮那患者的病情,如今再氣一下,幾下夾擊,整個人像虛脫了一樣,靠着姚桃就滑下來。
姚桃嚇得大叫:“出人命了!”又揪着那個男人的衣服,“你打死人了!你別跑!”那邊已有保安過來,其他護士又一疊聲的尖叫。整個急診護士站‘亂’得慘不忍睹。
隱過來看見的就是兩圈人。他先往大圈那邊去,見一個‘挺’飆悍的護士扯着一個魁梧男人的衣服,兩人嘴裡同時說話,一個叫“你憑什麼打人憑什麼打人,你媽不是‘女’人?”另一個罵“##%#%#%……”旁邊另有護士和家屬之類的互相拉扯,中間夾着幾個保安,推來搡去的。他趕緊又往那個小圈子去,這裡一圈都是白大褂,最裡是個移動擔架,恰是林曦躺在上面,左頰上觸目驚心的顯着5條指印,一個年紀頗輕的男醫生現在給她聽診,一個護士在給她開放輸液通道。他擋一眼她‘胸’口,見那裡起伏還算平穩,遂放了點心,趕緊出來給紹韓電話,然後又撥給紹鑰。
再進來,見那飆悍護士已被那魁梧男人打倒在地,保安們有的被其他家屬擋着,有的維持其他病人的情緒,有一個上前想阻擋的,也不知被那男人嚇着了,還是什麼的別的原因,反正不敢靠上前去。
隱想林曦必是被這人打到了,當下一個箭步躥上去,左右開弓,兩計耳光扇得那人直飛出去。那人沒想到會蹦出來這麼一個煞手,他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張嘴要罵,剛一開口,兩顆牙便“吧嗒”掉地上,緊接着鼻子嘴裡滿滿的鮮血涌出來。
隱兩步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指着他鼻子:“還敢打‘女’人不?”
那人怒目而視,想說話說不出,只哼哼兩聲。隱便一把揪着他領口將他拎起來,依舊拿手指着他鼻子:“還敢打‘女’人不?”
離得近了,那人終於看清了隱的眼神,只覺得遍體冰涼,下意識的就點起頭來,連着說:“不敢了不敢了……”
“好,一會兒向你打過的‘女’人道歉去,不然……”他並不說完,但那人已一疊聲的“好好好好”應個沒完。
隱將手一鬆,轉身沒入人羣。
那人遲疑片刻,慢慢想爬起來,但手腳軟軟的沒力氣,另兩個有點驚住的家屬終於回過神了,過來攙起他,一邊不服氣的叫:“醫院打人了!醫院打人了!”剛纔那不敢上前的保安立即回:“哪個是醫院的?哪個是醫院的?我們根本沒這個人,人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家屬們還要再鬧,被那男子攔住,然後他真走到姚桃面前,低低的說了聲“對不起”,之後還要再找林曦,姚桃趕緊說:“不用找了,我代你向她說吧!”又道:“你媽媽我們搶救了,不會有事的。你得我們相信能把事情處理好。”這會兒,開了一半會的護士長也聞訊趕來了,還有院部的其他行政領導跟着。
紹韓下了車直奔特護病區。紹鑰隨後緊跟,一邊勸:“說到底還是林曦犯錯在先,再說一個巴掌也沒啥要緊……”紹韓忽的把腳步停下,橫過頭剜他一眼:“閉嘴!”紹鑰便嚥了下面的“醫院那邊過得去就算了,別把着不放”。
兩人剛出電梯,就見駱院迎面站着,臉上有點不大自然,但笑容滿面。駱院已臨近退休,從去年開始,基本上就不大管事了,只做名義領導,如今卻是他來迎接,紹鑰自然明白這是院方在套‘交’情。駱院與他家最相厚,且有人情於紹韓,有他在,他們這個脾氣不好發了。
紹韓見是駱院,也是頓了一下,隨即招呼一聲。駱院人老事‘精’,直接就嘆氣:“唉,真是想不到的事。也是我們沒照應好,五先生,你要多體諒呀!”說着眼睛轉向紹鑰,紹鑰衝他稍一點頭,朝紹韓一努嘴,然後又做了個推‘波’助瀾的手勢,意思是自己不要緊,搞定他就行,自己也會幫院方。`
紹韓直接往裡走,一邊問:“她怎麼樣?”
“沒事沒事,受了點驚,現在已經好了”,駱院步步緊趨,“就是臉上大概要消個兩天……”
林曦看這三人進來,真是又慚又愧。她先衝着駱院抱歉:“對不起,院長,給您添麻煩。”一邊說一邊就從‘牀’上下來,“我不要緊,我不用在這兒的。”
駱院趕緊回:“林曦呀,我們也沒保護好你們,唉,正好那會兒開會,護士長也不在。”
林曦只覺無地自容,訥訥的說不出話。
紹韓心裡雖然有準備,但看到林曦的臉,那火氣還是騰的躥了起來。林曦只顧生自己的氣,也注意不到他,倒是旁邊的姚桃看得心驚‘肉’跳。
紹鑰發現臨‘牀’那個小護士眼睛骨碌碌的轉,一副驚懼的樣子,再看她臉上也有傷,猜到必是見義勇爲的那個,遂上前笑眯眯說:“護士小姐,謝謝你幫我們家林曦,要是有哪兒不舒服,儘管說,別不好意思,到時耽擱了,就不好了。”
護士長叫她特別關照林曦時,極簡單的說了兩句背景,她本是聰明人,再綜合一下刮到耳邊的傳言,已大概‘摸’清了狀態。她猜這個男人必是傳說中的紹四,真是傳說是傳說,真人一點兒也不一樣,她忙笑:“我不要緊,真的,一點兒也不要緊。”
那邊紹韓忽想起還有一個恩人呢,遂擡眼望過來,笑了一笑:“謝謝你!”
姚桃心想你不笑還好些,這一笑笑得真是無法形容的難看。其實紹五長得比紹四好,但不知怎的,那張臉看起來就是令人發悚,於是她回了句:“沒事沒事,都是同事。”但眼睛基本都在紹鑰臉上。
駱院看最難的開場已經過了,下面的事單獨談爲宜,遂衝林曦姚桃笑笑:“你們在這兒再歇歇。”
姚桃心知這等待遇自是林曦的面子,她很識分寸,立時從‘牀’上站起來:“我什麼事也沒有,下面還有事,我先走。”說着,不等他們應聲,直接就出‘門’去了。
林曦知她的人情事後好去認,心裡只是擔心那病人情況,眼看紹院要走,忙問。紹院笑回:“病人已經穩定了,家屬情緒也穩定了。你放心吧。”
紹鑰衝林曦一笑,稍稍遞個眼‘色’給她,然後跟着駱院一起出去。紹韓想着一起過去聽聽纔好,但林曦在這兒,他又挪不動步子。
林曦從紹鑰眼中已經明瞭紹韓心情不爽,再細看他的模樣,真是如此。本來她已經抱歉得不行,心想要是紹韓還給醫院臉‘色’看,那她的罪過真是海了,於是她坐回‘牀’邊,一指‘牀’邊的沙發,“坐吧。”
紹韓便坐下,看着她的臉,眼裡顯出疼惜的神情。
“今天我真犯錯了。那個病人有糖‘尿’病,應該用生理鹽水,我不知道怎麼配成了葡萄糖。要不是發現得早,後果還不知會怎麼可怕。家屬生氣也應該。要是我家裡人遇到這樣的護士,我也要生氣打幾下子的。”
“我皮膚薄,碰一下就會青,其實也不怎麼疼。”
“紹韓,謝謝你幫我打掃那房子,不然,我還不知道得忙多久,不過,”林曦頓一下,“今後我自己就可以了。”
她總不聽紹韓說話,想想自己轉話題也轉得不太好,遂又道:“你一會兒有空嗎?有空的話,幫我把那個孔明鎖裝起來,那天拆散,怎麼也合不上了。”
“好。”紹韓立時答應,臉上微微有點喜意。
從林曦家出來,紹韓第一件事就是找紹鑰。
“你別彆扭了,也虧有這麼個事,我們想出一個絕好的法子,保你眉開眼笑。”
紹韓看着他不出聲,一臉的‘陰’雲密佈,頓時收了擺譜的心,趕忙將情況一說。等聽完,果見紹韓慢慢笑起來,當真是眉開眼笑。
“還有一件事,剛紹樅電話來,他已經見着何淑蘭,東西也給她了。”
紹韓無話。紹鑰倒嘆口氣:“除了你媽,我還真沒怎麼佩服過‘女’人。如今,又多一個了。”
林曦雖只是簡短的說了一下來龍去脈,但她恍惚的神情、蒼白的臉‘色’,看着秦怡眼中,心急如焚。她也在醫院,知道這種醫療事故是很忌諱的,且不談別人的閒話,單是本人,心理關就很難,嚴重的,甚至會成爲一生的‘陰’影。但她不能將這種擔憂表現出來,只能若無其事的聽着,而後把話題轉開。
林曦總覺得累,8點不到便睡下,但翻來翻去,直到凌晨也睡不着。這樣的輾轉反側已經大半個月了。一閉上眼,她就會看見蘇哲的臉,還有他們之間的那些往事,每每她總要咬住一塊手帕,才能不哭出聲。等累到極點困到極點,她‘迷’糊着睡去,然而不久,天又亮了。
這次院方建議她放假休息,她接受了。她也覺得,自己的狀態已經很差,基本處於崩潰的邊緣,再不調整,還會出事,那時,不僅對不起醫院,她自己的職業生涯也將斷送。
秦怡請了一天假,準備了林曦愛吃的菜蔬水果。中午吃飯時,林曦胃口本不好,但想着秦怡的苦心,遂強壓着吃了一碗飯。
秦怡看她吃得還是跟以前一樣多。這些時日,都是如此。表面上,她的‘女’兒一點問題沒有,但是,她的臉‘色’和消瘦出賣了她的不健康。她猜到她如此的原因,心裡又苦又痛,但她不能說破,否則,她的‘女’兒更吃不消。
下午紹韓過來,她吩咐兩人一起下樓買西瓜。乘他們出‘門’的空兒,她飛快的開了林曦的‘抽’屜,查找她的來信。恰好上月她過生日,幾張卡片明顯的放着。她掃一下信封,記下了一個地址。
老友開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