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日子在廊月城的相處,宛若卿對沉坷雖算不得上溫柔體貼,也至少不再罵他登徒浪子,即便宛若卿對沉坷懷有他心,但畢竟沉坷着實令人討厭不起來,一來二去的,兩人相處也算得上是融洽。
前幾日一到季陵,沉坷便火急火燎地跑去找宛若卿,卻不想撞見宛若卿正與他人在畫舫上飲酒作樂,遠遠隔着一岸燈火,宛若卿一身紅衣格外耀眼。沉坷想上去問個明白,卻怎麼也邁不動步子,只好回來尋花問柳,借酒消愁。
醉歌卻沉默了,宛若卿想做什麼?
“歌兒?歌兒?”沉坷見醉歌一言不發,不由得多叫了幾聲。
“怎麼了?”醉歌頭也不回。
“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沉坷撇撇嘴,明明一幅深思模樣,卻不肯告訴別人,這樣的性子吃虧的還不是自己?
“沉坷,那人長什麼樣?”醉歌問道。
“獐頭鼠目,歪瓜裂棗,尖嘴猴腮,慘不忍睹。”沉坷一邊說還一邊比劃。
“撲哧!”一旁本是難過的素問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啊呀我的小素問,你果然還是笑起來最好看哪。來來來,再給師兄笑一個。”見素問開懷,沉坷心情也好了不少,反正把那沒看清的人罵了個痛快。
“別鬧了,沉坷師兄。”
“笑一個嘛,來來,笑了師兄給你買糖吃呀。”
“……”
這纔是沉坷和素問,纔是她最重要的兩個人。只是蒼天弄人,不肯給他們一段姻緣。醉歌一腔鬱悶的心思隨之消散,不覺也彎起了脣角。
極巧,不過是第二天,便收到蕭術謹送到的帖子。
“我家公子說幾位初到季陵,定是人生地不熟,公子做爲東道主,已備下薄酒,爲幾位接風洗塵,以盡地主之誼。”那小廝躬身道,說話條理清晰,聲音平穩,一看便是受過極好的訓練的。
都來了好幾日了,這才接風洗塵,還真是禮數週全。醉歌心中所想自然不會說,手中轉着那本薄薄的帖子,上面燙金大字:蕭府。字跡矯若驚龍,筆鋒蒼勁有力,端得是囂張霸氣,寫字之人彷彿目空一切。
醉歌斜斜瞟了一眼沉坷,他正擡頭望天,眼睫毛眨得跟蝴蝶兒翅膀似的,還沒事咳着嗓子,故意做出“我纔不在乎,你看着辦”的姿態來,醉歌低頭暗覺好笑,對那小廝道:“前面帶路。”
然後只當看不見沉坷在後面喜不自禁卻裝模作樣的表情,又拉過素問的手,幾人並肩而行。
季陵雖繁華,卻不似廊月城那般富麗大氣,也許是有意爲之。整個季陵城都充滿了淡淡的溫柔婉約,小橋流水,水邊桃李紛飛,偶爾躍起的河魚驚動了春水,點點雨滴在水面上盪開圈圈漣漪,淡黃色的油紙傘下齊齊擠上青石路。
桃花流水鱖魚肥,斜風細雨不須歸。
大概這是對江南最好的書寫了。
醉歌靠着窗子看了這景緻許久,素問在她對面,也愣愣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但大抵是與沉坷有關了。宛若卿出人意料地並沒有來,蕭術謹說她正在給一位好友做陪,難以抽身。沉坷一臉鬱郁,愁腸百結,要不是他求着醉歌來赴宴,怕是要拂袖而去了。
“醉歌覺得季陵如何?”蕭術謹看了她許久,心裡想着,還好那羣殺手沒把她怎麼樣。卻故作出那般閒散模樣,帶着幾分笑意問道。
“繁華。”言簡意駭。
“哦,那與廊月城相較如何?”蕭術謹似不經意問着,好像不知道與皇城相提並論會犯了忌諱似的。
“廓月霸氣之都,季陵溫柔之鄉。”醉歌也不避諱,心中如何想便如何說。
“溫柔在何處?”蕭術謹替她斟了一杯酒,並不是江南特產的羅浮春,竟是扶蘇酒,醉歌不覺有些意外,雖然這酒與素問釀的仍是有些差距,但已有七八分功夫。好厲害的人,師父的扶蘇酒乃是自創的秘方,從未向外流傳,這蕭術謹從未喝過竟也能摸索得出來。
“溫柔自然在美人懷。”晃了晃杯中的劣品扶蘇,看似隨意卻極不情願道。沉坷千求萬求求她替自己問一問宛若卿,醉歌雖極不喜這樣的兒女情長既癡又怨的事,但卻實在敵不過沉坷的嘮嘮叨叨,死纏爛打,更何況還有素問幫腔。
蕭術謹聽完竟有些笑意,看上去忍得極是辛苦,至最後實在忍不住竟放聲大笑起來。蕭術謹生性風流,醉歌這話聽上去的確有歧義,好似受了冷落的小婦人家不滿自己夫家花事太多一樣。醉歌心中鬱悶不已,不由得多喝了兩口酒。又覺味道不及自帶的來得正宗,隨即解下自己的酒囊,灌了兩口。
待得蕭術謹笑夠了,好容易收住了笑聲,可聲音中仍帶着遮掩不住的戲謔和得意,才慢悠悠道:“怎麼此酒與醉歌你的不同麼?”
“東施效顰而已。”醉歌淡淡道。
“醉歌說話何需如此刻薄,在下對你一片溫柔皆付在此酒中,醉歌你乃是酒中好手,難道你品不出來麼?”蕭術謹笑意又漸深,這話倒是虛虛實實,扶蘇花釀酒的確挺難的,又沒有親自喝過醉歌的酒,僅憑着一點香氣和古籍上的記載,能釀成此酒已是大不容易,還以爲能博得醉歌一笑呢,哪想她如此涼薄,真是無情!
沉坷突然覺得後背發涼,這個蕭術謹還真是不怕死,這天底下怕是沒有人敢這麼開醉歌的玩笑,素問也有不滿,這人實在是太過無禮了。
“可惜我一向不喜歡有其它人覬覦我的東西,哪怕是一杯酒。既然蕭公子待我如此情意,不如醉歌便將飲過此酒的人全部殺個乾淨,包括你那義妹宛若卿,如此纔不負蕭公子一片溫柔。”這話聽着似是柔情深種,但醉歌卻說得冷冷地令人毛骨悚然。
“原來醉歌姑娘是在說若卿呀?術謹真是自作多情了。”蕭術謹笑道,心中無奈想着似佛在醉歌身上永遠別想討到什麼便宜,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偏生她還極有可能真做得出,一個女人,殺心怎麼這麼重?
“蕭兄,不知若卿在哪裡?”沉坷實在忍不住,醉歌問話的技巧真是讓他深感無力,不得不硬着頭皮自己開口。
蕭術謹別有深意地笑了一會兒,才喚來手下,吩咐道:“請程影程公子和宛姑娘來這裡,就說沉坷公子想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