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
醉歌自那夜過後,便不允出門半步,素問日夜不離陪護着。壓制下寒毒後的第三天,素問才配了藥,調理那一掌所受的內傷。
這便苦了醉歌。醉歌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喝那些苦藥湯子,寧願扎金針。
“這個,能不喝嗎?”醉歌有些犯難地望着素問,竟有一分小女兒的惱態。雖然仍是分外冷淡,便比起那晚已經很是難得了。
“不能。還要再喝三天呢,心脈受損可不是鬧着玩兒的。”素問憶起那日小姐中掌,越想越心驚。蕭術謹那套驚龍掌,看似瀟灑飄逸,實則兇狠至極。那一掌差點就斷了小姐的心脈,幸虧小姐內功深厚,換作她,十個也接不下來。現在雖然恢復了八 九成,但固本培元卻是必不可少的。
醉歌垂下頭去,轉動着桌上那隻玉碗,竟是一副煩惱模樣。
手上轉動着玉碗,心裡卻想起它事。
元府與曾蕭兩家來往甚密,且行事極爲小心,至到半個月前收到一些蛛絲馬跡。這纔有了那晚多方對峙的局面。
曾修遠豪爽大方,義薄雲天,蕭家蕭術謹富可敵國,樂善好施,皆在江湖上有着赫赫威名。
這樣兩個人,竟然親自爲元家而來?
江湖人士素來不願與朝堂拉上什麼關係,元家更是廟堂高官,即使平日與江湖人士有些交集,但何以勞動曾蕭兩大世家傾力相助?
元明嵐他身爲當朝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宮中並不乏武藝高強之人,爲何不找他們,卻偏偏找他們護其平安,追殺於我?
若說元明嵐是不想讓人詬病以權謀私,引發朝野振盪,可成高李謝四家家主之死,早已令朝中衆人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就算元明嵐調兵也無可厚非。
元明嵐不但是文臣,還是武將,手下猛將如雲,卻不調動的原因,只怕是擔心軍心大亂吧。軍心大亂……醉歌反覆回味着這幾個字。邊關月狼國那幾十萬鐵騎恐怕讓他如鯁在喉吧?估計這也是皇帝拿他無可奈何的原因,畢竟兵力盡數掌握在他手裡。
那麼元明嵐究竟與曾蕭兩家達成了什麼協議?
醉歌並不關心他們有什麼陰謀,值得她仔細推敲的唯一原因是,他們阻礙了她殺掉元明嵐,而不得不重新佈局謀劃。她悍不畏死,卻絕非莽夫。
“查到些什麼了麼?”醉歌沒頭沒腦地問。
素問卻是知道她問什麼的,撫着碧綠鳳蕭,搖了搖頭,“他們來往數年,我們也只是在半月前偶爾間才得知這消息,不過,既然這次小姐你把他們逼了出來,要查起來就容易得多。”
“是呀,既然隱匿了許久,就不應該這麼容易逼出來纔是?”醉歌一雙漆黑深不見底的眸子裡閃爍着狐疑,官民勾結,這罪可大可小,元明嵐行事謹慎,這不像他小心翼翼的性格。那麼就只能是……
曾蕭兩家相逼!而唯一能讓盟友相逼的就只能是利益!他們的利益是什麼?
或許曾修遠住進元府,並非僅僅只是保護元明嵐,更大的可能是監視他。所以那晚沒有動手,是想以我制衡元明嵐。
思及此,醉歌不由低頭輕笑一聲。
“笑什麼?小姐。”素問奇怪地問道,目前形勢實在沒什麼值得好笑的,這幾天已經來了不少人,雖說都被迷 香迷暈了扔出去,但是老這麼來,也挺煩人的,一刻也鬆懈不得。
“我在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醉歌憋着氣,一口喝光手中的湯藥。
“看來小姐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了。”素問接過空碗,眼波里全是笑意。以前每當醉歌想明白一些武學中的關竅,便是這種神情。低頭輕笑,悠然綢繆。
“還有一點沒有想通。”醉歌望着窗外的扶蘇花,春風拂動,粉花紛飛,美得極是悽豔。“素問,你說這天下還有什麼能打動曾家和蕭家的心的?”
素問蹙眉,偏着頭想了片刻,纔不確定般緩緩道:“好像,應該沒有了纔是。”
“連見遍天下奇珍異寶的素問你,都不知道還有何物可以打動這兩家,我就更不知道了。”醉歌長嘆一口氣,素問自幼學醫,頗具天賦,深得師父喜歡,傾囊相授,見過的奇珍異寶絕不比蕭家的少。她都說沒有了,那便是再難有了。
醉歌輕輕摩挲着右手食指上的“繞指柔”,不知在想些什麼。窗外的扶蘇花有幾瓣隨着風飄進窗子,粉紅嬌嫩的花瓣打着旋兒落在素問的鳳蕭上,極是妖嬈。
“素問,既然春風相邀,便吹首曲子吧。”醉歌說罷,便依着貴妃榻,拿起白玉雙耳雕花酒壺,一隻白玉素淨酒杯,自斟自飲起來。窗外春光無限,暗香浮動,窗內素衣勝雪,碧蕭婉轉,好一幅春日閒適圖。
相較起醉歌的悠閒,曾修遠這裡則棘手許多。
手上有兩封信,一封是離家之時父親悄悄交給他的,囑咐無人之時再看,上面只有一句話:“必將元大人看護密切,凡事不可妄動,切記切記!”不可妄動,看護密切?怎麼讀這話也不像保護,反而有點像……監視!若不是大哥有事脫不開身,這麻煩事也不用他來操心了!
另一封是七日前的飛鴿傳書,也只有短短兩字“勿動”,越是這般,曾修遠越是不解。
父親在三年前便有些古怪,以前書房他跟弟弟可以隨意出入,三年前父親突然下令,未經允許不得靠近書房百步之內。而且父親變得特別忙,總與幾位師叔議事到天明。
每每問起,父親也總是含糊其詞。曾修遠英氣好看的軒眉快擰成一字眉了。他在武學上天賦頗高,可對這揣度心思卻委實不在行。正胡思亂想間,下人來報:蕭家蕭術謹往醉歌的住所去了。
曾修遠趕到醉歌所在的閣樓外時,正見着蕭術謹和宛若卿並肩站在滿天花瓣的扶蘇花樹下,離那閣樓還有百步之遙。蕭術謹臉上依舊是看似溫和卻毫無暖意的笑,有些邪魅的狹長眼睛裡卻帶着警惕,而宛若卿也不見了她一慣高傲不屑的模樣,看上去頗爲鄭重。
而林中似斷非斷的纏繞着鳳蕭的嗚咽聲,並無蕭聲中常見的悲悽之感,反而多了諸多空靈之意。
“曾公子也來了?”蕭術謹長眉一挑,促狹笑道:“可惜這醉歌姑娘的席上之賓不好當呀。”
“素問,黃雀來齊了。”醉歌睜開雙眼,淡淡說道。
“小姐想捕哪隻?”素問聲音很恬靜,用詞卻極豪氣,的確在這個園子裡,雖不敢說將其一網打盡,但是除去曾蕭兩人中的一個,卻不是難事。小姐最不怕的就是惹事,她要殺的人,管他是皇室權臣,還是豪門世家,身份地位從來不是護身符。
醉歌目光投向窗外,一陣風吹過,撩起她隨意披散的烏髮,眼神裡,全是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