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爲有心替自己的父親打抱不平幾句,但他卻不敢在這個關頭說話,到現在他好像有點明白爲什麼父親要堅持讓席昭然留下並且還不准他們提出任何懷疑了,但卻又好像不是那麼的理解,這種矛盾的心思讓孫爲有些焦躁不安,心裡常年住着的那頭名爲不甘跟嫉妒的野獸好像隨時都會衝出來一般。
孫豐臣知道自己無法跟喬白翻臉,一來今天的事情分明就是他們不對,二來,孫家可不像是自己那幾個兒子想的那麼簡單,常年以來管着那麼一大家子的事情已經讓他筋疲力盡了,再加上最近的世道不太平,如果孫家倒了,他們一大家子都會不得善終。
捧高踩低,不管是平民百姓也好,名人貴流也罷,這是一種本能,或者可以說是人的劣根性。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僅此而已。
他沒有資格去埋怨誰,也沒有資格去指責誰,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孫家生存下去,然後慢慢的從那個陰暗的旋渦中解脫出來。
與其說他向着席昭然,倒不如說正因爲他不疼席昭然,不喜歡席昭然,所以纔想要將那支暗處的力量交到她的手上。
暗處的,始終都是暗處的,得罪的跟做的都是見不得人的事情,終究比不上明面上的來的灑脫跟安全。
可惜孫家人看到的只是那股力量,卻從來都沒有去想過與那份力量想比擬的是什麼樣的危險。
席昭然開始也沒有想到,但喬白卻想到了,他就是從那個時候走過來的人,所以深切的知道什麼叫做一入江湖,再無回頭路。
只要你陷進去了,那就不是一兩輩人能洗的清的,尤其是做的越大,冤孽就越深。
道上的有幾個手中沒有人命?冤冤相報,可沒有終了的時候,如果你退下來的時候,手中仍然有別人無法忽視甚至恐懼的力量,那你自然就高枕無憂,不然的話,就等着橫屍街頭吧。
也正因爲知道這一點,所以喬白纔會肆無忌憚,孫家人,席昭然樂意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他知道孫豐臣是絕對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
也正因如此,今晚他纔會出手如此狠厲,直接將孫爲身邊的那兩個保鏢給廢掉。
“喬白,這其中可能有什麼誤會。”孫豐臣解釋道,“孫蓉,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厲聲呵斥着,板起來的臉龐讓孫蓉幾乎都忘記了疼。
“我,我……”孫蓉當然知道這次是自己心虛,但她能說嗎?她敢說嗎?
孫豐臣看出來了一些,嘆息一聲,他早就警告過自己家裡的人,可是誰都沒有往心裡去,要說做的好的,也就只有孫欣那個丫頭了。
可說到底,還是一個女人。
“喬白,你說應該辦吧,我都聽你的。”孫豐臣沉聲說道,微微彎下去的腰讓人好像在瞬間就老了幾十歲一樣。
“孫蓉逐出孫家,僅此而已。”喬白雲淡風輕。
孫豐臣身體一顫。
孫蓉擡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喬白,然後臉龐便是一片憤怒的猙獰,“你算是什麼東西?憑什麼將我逐出孫家?喬白,你以爲你是……”
“好,我答應你。”孫豐臣閉上了眼睛,就算是將孫蓉趕出了孫家,自己幫襯着點,給她找一個好婆家,女兒也能平平安安的走過走過未來的路,這已經是一個好結果了。
“爸!”
孫蓉跟孫爲都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爸,我不同意。”
匆匆趕過來的孫興安也聽到了這句話,“不管小蓉有什麼過錯,說到底她也是昭然的長輩……”
“孫先生,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選擇開口了。”喬白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孫興安神色一凜,“喬白。”他的聲音帶着一抹冷意跟怨毒。
喬白若無其事的彎起了脣角,手指撥弄着席昭然的短髮,“以後不準再剪了,別人惹你生氣,可不能讓我來承受後果。”他的語氣十分無辜,甚至還有些可憐。
“恩,好。”席昭然也有些愧疚,有些心虛,她吐了吐舌頭,討好的挽住了人的手臂,今晚的事情,她其實也有點狐假虎威的意思,她知道,自己頭髮短了,喬白肯定會生氣,所以才玩兒了這一出。
喬白是什麼人?
猴精猴精的,能看不穿媳婦兒的心思?不過他也樂得陪人演戲,孫家的事兒也的確拖不得了。
孫興安見兩人完全無視了自己,臉色忍不住變了變。
“好熱鬧啊,人都回來了?這可真稀奇。”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孫豐臣的臉色一變,他驚愕的撐大了雙眸,手掌瞬間抓緊了柺杖,明明是想要立刻回頭的,但身子卻僵硬着,一動都動不了。
席昭然擡眸看去,眉頭微微蹙起,是張陌生的面孔,所以她並不認識,但看孫豐臣跟孫爲的反應,不像是陌生人。
“大,大,大哥。”孫蓉結結巴巴的喊着人,就如同看鬼一樣。
“大哥。”孫爲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句。
“想不到你們都這麼大了,我走的時候,你們猜十四五歲吧。”中年人笑道,手中拎着的黑色的行李箱讓兩個人全部都有些心顫。
“爸,我回來了。”
他朝前走了幾步,微微彎腰,語氣恭敬又帶着一抹愧疚。
孫豐臣猛然轉身,手中的柺杖砰的一聲就落在了人的肩膀上,“你還知道回來?啊?你也真是狠心,一走都這麼多年,連你媽死的時候你都沒有……”
“我來了。”
中年人緩緩直起了身體,擡眸看着自己的父親,“我來了,只是沒有臉見您老人家。每年母親的忌日,我也都有過去,不管我走多遠,心裡都想着自己的家。我沒臉見您,也沒臉給您打電話,所以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給您寫信,發郵件,可您……”一個都沒有回。
中年人剩下的話沒有說出來。
“你這次回來又想做什麼?又要走?要走多少年?是不是連我死了,你都不會回來!”
“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人,如今人找到了,自然就回來了。”中年人道,“我不會走了,除非您再次將我逐出孫家。”他咧嘴笑着,俊朗的面容看起來憨憨的。
“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孫豐臣的臉色看起來臭臭的,但是眼裡的思念跟愧疚卻是騙不了人的。
“你就是昭然吧。”中年人朝前走了幾步,神色中露出了一抹慈愛的光芒,“我是你父親。”
席昭然一怔,孫興安整張臉都白了。
喬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這,這不可能……這個賤……席昭然不是三哥……”孫蓉見鬼似得喃喃道,但這個時候卻沒有人聽她說話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總之,是我跟你母親對不起你。”中年人滿臉的苦澀,“我叫孫輝,原本是這個家裡的長子,年輕的時候跟父母吵架,一氣之下就離開了這個家,說起來,也走了有三十多年了,只能遠遠的看着,沒有回來過一次。”
“你出生的時候,我跟你母親正在被仇人追殺,那個時候正好碰到了李青也生產,她的孩子生出來不是到三個小時就死了,所以我們就想着將孩子換了,不管你生活的多麼苦,至少能活下來。”
孫輝愧疚的說道,一雙手侷促的好似不知道放哪兒纔好,“你恨我們也是應該的,你母親……十年前死了,臨死之前還在念叨着自己的女兒,這是她一輩子的心結,是我沒本事,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昭然……你能原諒我嗎?”
他懇切的看着席昭然,一個差不多有一米九的漢子微微躬着身體,虎目之中蓄滿了淚水,那副模樣,不管誰看了都會心疼,但席昭然卻沒有多少的感覺。
真情也好,假意也好,跟她又有多少的關係?她本就是一個刺蝟,在外面豎起了尖利的刺,不讓任何人近身,喬白已經是個例外,但她卻不會容忍第二個意外。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李青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後來,她告訴我孫興安是我的父親,再後來,我知道了,那是一個冒牌貨,可是這個時候又有一個人跑了過來,說死掉的那個是假的,他纔是我父親。今天,又有一個人說,我的父母都不是我的父母,孫先生,您覺得,我對您會有什麼多餘的感情嗎?”
席昭然面色一片平淡,沒有哀傷也沒有震驚,平靜的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孫輝冷硬的心中浮現了一抹詫異,但他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悲痛欲絕,滿滿的都是思念跟歉意。
“時間也已經不早了,爺爺,我能去休息了嗎?這種事情是不是要等明天再談?”
“昭然說的對,時間不早了,大家都去休息吧,喬白,今晚的事情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希望你能給我時間。”
“好,那我們就先走了。”喬白微微頷首,跟席昭然率先離開了。
風吹的樹葉沙沙作響,孫蓉這才又覺得手腕疼的厲害。
“爸,我胳膊疼。”孫蓉呻&吟一聲。
孫豐臣這纔想到自己的女兒還受着傷。
“讓人請醫生過來,將這裡收拾乾淨,輝兒,你跟我來。”孫豐臣吩咐了一句,轉身進了屋子。
孫輝收回了自己遠眺的目光,拎起箱子跟在了孫豐臣身後。
“你還回來幹什麼?”孫爲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孫輝腳步一停,側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兄弟,“拿回自己應得的。”那張臉上帶着一抹流於表面的笑容,黑色的瞳子裡閃爍着精明跟玩味。
孫爲握緊了拳頭,將牙齒咬得咯吱響,滿心的陰暗跟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