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楚若在幽夜的陪同下，回到了十年前的舊宅。
或許是由於曾經發生過滅門血案，陳家的舊宅一直被荒棄着，連官府都沒有出面將其轉手售賣。
斷牆塌了不少，露出大片的青磚，卻已佈滿了青苔。大門已經腐朽，朱漆剝落得不成樣子，已辨認不出原來的形貌。小道枯井，被半人高的荒草覆沒，到處結着蛛網，一片頹敗。
“我想一個人進去走走，你在這裡等我。”她輕聲對幽夜道。
幽夜笑着點了點頭，沒有跟上去。他知道，她已經下定決心了。
十年忽一夢，往事入青冢。
忘記過去，讓一切重新開始。這句話，不僅是對楚若說的，更是在告誡他自己。
“璇璣，希望你也能放下。”
沒過多久，天上竟飄起了雨，雨絲雖細如牛毛，落在身上仍透着些寒意。幽夜皺了皺眉，轉身進了宅子。
找到楚若的時候，她正蹲在一株梅樹下，用一根木棍挖着什麼，身上泛着濛濛水霧，她好像渾然不覺。
直到他將外衣披在她身上，她才恍惚回過神來。
幽夜撣了撣她身上的泥。“在找什麼，我幫你。”
“我記得這裡埋了一罈酒，你幫我挖出來。”
“酒？”
她點了點頭。
看着她認真的樣子，幽夜笑了笑，拔出隨身佩劍，小心地翻找起來。
“出來了！”看到土裡露出一角紅色，幽夜一喜，小心地撥去泥土，酒罈的全貌顯露無遺。“果然有寶貝！”
“是你親手埋下的？”
“嗯。”她淡淡應了一聲。“今晚，我請你喝酒。”
幽夜墨眉一挑，不懷好意地逗弄。“這可是十多年的陳釀女兒紅，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這麼疼我。”
楚若瞥了他一眼。
“喝就喝，不喝算了。”
“喝喝喝......”幽夜點頭如搗蒜。“美人心意，我哪裡捨得辜負？”
看他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楚若不由好笑，故地重遊的傷感竟頓時消散不少，當下便讓幽夜拿了酒罈，兩人一起回到了客棧。
楚若細心地將新酒兌進去，醇香悠遠濃厚，只是聞着就令人沉醉。
門外雨聲瀝瀝，門內酒香盈然，二人就這樣一杯接一杯地對飲，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不知不覺到了二更，楚若已經睜不開眼，雙頰通紅，手中的酒卻不停。
“你已經醉了，別喝了。”他截下她的酒杯。“去好好睡一覺吧。”
“我......沒醉......你讓我......喝......”
她言語不清，伸手就要去奪盃子，一起身卻一個踉蹌，險些跌倒，還好幽夜手疾眼快，立時扶住了她。
“都這個樣子了，還說沒醉。”
幽夜半嗔半怒，不由分說地將她抱了起來。她在他懷裡不安分地掙扎，眼神迷離。他將她放到榻上，蓋好被子又輕聲誘哄。
“別鬧了，好好睡覺，等明天醒來，你就會忘了那些不開心的事。”
“......別走......”
他剛要起身離開，衣袖卻被人拉住，回頭時，就見楚若醉眼朦朧地望着他。
“......你......不會走的......不會丟下我......是嗎......”
幽夜有些錯愕。楚若的性子向來冷淡，即便是一起歷經過幾次生死磨難，她也從未主動向他表露過自己的感情。而這一刻，她望向他的那雙眸子裡，分明有躍動的水光。
那樣的依戀，那樣的不捨。
那一瞬，他的胸口竟在微微顫抖。
“幽夜......”
“放心，我不會離開，現在不會，將來更不會。”
看着醉意微醺的人，幽夜伸手撫上她的臉，在她的脣上落下一吻。
幽夜的動作很輕，很柔，脣齒相觸的那一刻，楚若默然閉上了眼，輕輕迴應着他，淡淡的清香和着酒的醇香，溫熱的美好令人迷戀。
幽夜好像也有了醉意，纏綿的吻在她的脣間流連，又落在微合的眼，俊俏的鼻......身下的人兒沒有抗拒，任他肆意索取着那抹香甜。
他的吻越來越熱，越來越急。有那麼一瞬，僅存的理智完全潰堤，他輕輕探入她的襟口，觸到光滑的肌膚，她的身體微微發顫，如開在風中的一朵白蓮。
“害怕嗎？”
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在她耳邊輕聲問。楚若雙頰燙紅，水一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你......要了我吧......”
幽夜一瞬失神，她的脣已吻了上來。淡淡的香氣沒入口鼻，全身的血液似乎被點燃，讓他再也無法抗拒.......
此後的三月內，幽夜帶着楚若，從揚州一路向西而行。沿途山川風物無限，二人走走停停，終於在半年後到了蜀郡。此時，瑞王遇刺一事過去了近半年，通緝令早已撤銷。幽夜見楚若在蜀郡住得習慣，提議在此定居，楚若卻未置可否。
她最近精神不大好，常常覺得身子疲累，每晚睡得很早，早上卻起得很遲，半月來臉上也圓潤了些。
她對着鏡子皺眉。
“以後，我每日只吃一頓，就不陪你了。”
“我倒覺得，現在的你比以前更美了，”幽夜挑了挑眉，從身後攬她入懷。“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不必刻意維持什麼。”
“我......”
她剛要開口，胸口卻突然一陣噁心。
“阿若......”
只是乾嘔，什麼都沒能吐出來。幽夜不解何故，很是擔心，不多時便請了大夫過來。
“恭喜這位相公！恭喜小娘子！你已經有了三月身孕了！”
“真的！有孩子了！”
幽夜聽了大喜，看向楚若的眸中彷彿有萬千星芒閃爍。楚若淡淡一笑，伸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卻並沒有太多的歡喜。
“阿若。我們就快有自己的孩子了，你不高興嗎？”
“孩子......”
“是啊，孩子，我們的孩子。”幽夜撫上她的小腹，眼中滿是疼憐。“你近來容易疲累，我竟沒想到是因爲這個，是我大意了。”
“接下來，我們便留在蜀郡，你也好安心休養，把孩子生下來，好不好？”
“可是......”
“你在擔心落梅莊？”
“我總覺得，梅璇璣不會這樣罷手，現在多了這個孩子，又是拖累。”
“放心，有我在，沒有任何人能傷害你們母子。”他伸手摩挲着粉頰，笑意溫柔。
有他在，放心。
每次她動搖不安時，他就會這樣笑着告訴她，厚實的手掌彷彿有某種力量，無由地讓人心安。
“阿若。”
“嗯？”
“我們成親吧。”
楚若一瞬愕然。當日在山洞，幽夜便說過，要她做他的妻子。那時，她一直避而未答，但現在......
現在，她已有了他的孩子，她又有什麼理由再拒絕？
“你親手埋的女兒紅都給我喝了，還想往哪裡逃？”幽夜不懷好意地逗弄，輕輕吻上秀頸。“在江南，有女兒的人家會在桃花樹下埋一罈女兒紅，等到女兒出嫁之日，由新娘將酒取出，並在新婚之夜送與夫君同飲......這些，我都知道了。”
楚若的臉不由燙紅，微微別過了頭。“我只是覺得埋在地下可惜，所以才取出來......”
“阿若，我知道你是愛戀我的，就如我愛戀你一樣。”
“我......”
“你不在乎俗禮名分，可我想給你一場熱熱鬧鬧的婚禮，更想讓我們得到祝福，讓我們的孩子得到祝福。”
這一夜，幽夜一直陪她坐到很晚。他告訴她，不久後，他們在蜀郡就會有自己的家，他會把房子佈置成她喜歡的樣子。
“會有一個大院子，一年四季都能曬得到太陽......院子裡栽滿花草，春夏秋冬都不會單調，孩子也一定會喜歡的......”
“家裡還要多備些文房四寶、古琴書畫，這樣你就不會覺得無聊了。不過，我可捨不得你受累，所以還是我陪着你比較好......”
“有身孕的人每日要多吃些，以後一日三餐更不能少，想吃什麼告訴我......”
寂靜的夜裡，只餘幽夜的輕語呢喃。他從沒有一次說過那麼多話，楚若知道，他是爲了讓她安心。她偎在他懷裡靜靜地聽着，漸漸紅了眼眶。
十年前，她被她最信任的人棄如敝履。失去了親人，失去了愛人，失去了一切。那時她甚至以爲，自己一定是不值得被愛的，所以所有人才都捨棄了她。
直到幽夜出現。
他冒死將她從法場救出，帶着她一路逃亡，一路被人追殺，他甚至險些喪命......彷彿她是這世上最無價的珍寶，是他最寵愛的孩子，無論什麼時候他都遂着她的心意，始終傾心以待，呵護備至。
這樣的幽夜，她有什麼理由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