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 出氣
到百羅的車程大概要五天快馬,足見高卑國土的遼闊。李敏一行現在不是直接前往百羅,具體目的地,她這邊也沒有接到任何消息。大概是由於國王帶了四個孩子一塊出行,行走的路程不無意外需要非常謹慎,防止他人埋伏偷襲。
這裡於是要說到高貞早年在國內外遊山玩水的好處了,似乎,連這方面的官員,都沒有高貞本人熟悉高卑的地形和道路。
李敏開始發現這個爹,記憶力非常了不得。
高貞擁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本來,過目不忘不算是稀奇事兒,像她表哥徐有貞年輕時,對於四書五經是倒背如流,都算得上是過目不忘。這可以歸結爲年紀越小記憶力越好。可是,高貞不一樣,到這個年紀了,記憶力竟然遠勝年輕人。這已經不是普通人的正常水平了,可以堪稱爲鬼才。
和她老公一樣喜歡下棋的這個爹,在行車路程中無聊的時候,抓起她表哥來下棋了。
徐有貞走進國王的馬車內,在拘緊的車廂內對着國王雙手微拱行過必要的禮節。
高貞微眯着丹鳳眸,對他說:“徐狀元的才華,哪怕是在高卑,朕都是有所耳聞。”
“草民萬不敢當。”徐有貞謙卑道。
“徐狀元坐吧。朕酷愛對弈,只是,朕幾個孩子反倒是對此興致缺缺的樣子,在王爺來之前,朕只好找徐狀元來解悶。”
徐有貞小心地坐在了棋盤對面。
齊公公把兩盒棋子端了上來,打開棋蓋,高貞喜歡拿白棋,徐有貞只好拿了黑棋。
伴隨大馬車輪子向前在雪路上滾動的聲音,棋局一步步慢慢行走着,可見對弈的兩個人都極有耐心。
這兩個人,都是她的孃家人。李敏只要想到這兒,都覺得這事夠複雜的。因爲,高貞,本該是徐家的女婿。當然,徐娘子沒有嫁給高貞而是嫁給李大同後死了,入的是李家的戶籍,死後葬的理應是李家的墳。上回李老太太還和她李敏提過,說是要給徐晴的墳墓重新修葺,搞的漂漂亮亮的。
可謂是已逝的先祖都能沾上在世子孫的光。李敏對此卻不太想。原因很簡單。想她那娘,是個看得開的人,何必搞這種形式主義。人死了就死了。死去元知萬事空,也就是說,人死了,當然什麼世間萬物都帶不走的。現世的人,給死人再搞這些東西沒有任何意義。
再說,墳修的太好,以後,都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或許千年以後來個盜墓賊挖了他們的墳呢。誰能不知道盜墓賊最喜歡奢華的貴族墳墓了,到時候只怕本末倒置,搞到家人的屍骨被挖出來棄屍野外。
說到死人,說是帶不走任何東西,卻有一樣東西,是可以帶走的,是活人的思念。
無論李大同,或是她這個親爹,對她娘徐晴都是念念不忘的一段情。更何況,徐家人幽怨良久的親情抱憾了。
徐有貞作爲徐家代表,理當對她這個爹,哪怕事後知道高貞貌似在這事上沒有致命的錯誤,但是,那點小小的積怨,肯定是會繼續存在的。
大概徐家人最怨的是,在徐娘子身臨險境的時候,高貞並不能出現來挽救她們母女。當然,他們徐家人在那個時候對自己女兒外孫女同樣是愛莫能助。責怪他人,不就是責怪自己?
徐有貞猶猶豫豫的話,堵在脣口上,老半天開不了聲音。看着對面這個高貞,卻是好像專心致志地下棋,並不知道他們徐家人在想什麼。高貞是不知道,或是說故意裝糊塗?
想到這兒,實在讓人有點惱。
李敏一路基本上是在國王的馬車內,主要一是高貞病沒有全好,需要她這個大夫指導太醫繼續給他看護和治療。其二是,高貞有意讓她留在這兒。
或許是由於父女倆這麼多年從來都沒有見過一次面。比起三個兒子到底是都在一皇宮裡的人,高貞最少都看過三個皇子。如此一來,對這個女兒最爲遺憾。
想多點父女相處的時間。猶如二皇子對皇太子說的那樣,可惜,相遇的時候,她已經嫁了。
女兒都是爹的小棉襖。
嫁就嫁了,這本來沒有什麼,女大當嫁。但是,不捨是真的。這種對女兒的依戀感情,不是當爹的人,恐怕都無法體會。
高貞爲此甚至有些咬牙切齒的。當然只是在私下,趁着沒有他人的時候,和齊公公發的牢騷,是這樣說:“這個朱隸,聽說讓萬曆爺很頭疼又惱火。朕,偶爾也有這種感覺。不要他不得,得他,又忍不住煩惱。”
“國王是——”齊公公聽不太懂他的話,遲疑地問。
“你想想,要不是這人娶了朕的高敏公主,朕的明珠遺落民間,變成他人屋檐下的孩子,慘遭後母繼姐妹的殘害,據說還被那個可恨的三皇子給未婚先休。是他,挽救了敏兒,這點朕倒不能說他錯。只是,朕現在遇回公主的時候,公主都有身孕了,基本上,不可能繼續留在朕的身邊。你說,他是不是要讓朕感到惱火?”
齊公公大智慧地接話道:“國王的惱火,怎能和萬曆爺比呢?國王和公主以及公主的駙馬爺,都是一家子。大明皇帝和護國公府的人,是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遠親,親緣關係,必定沒有國王的近。”
高貞瞥了瞥齊公公,知道齊公公這都是說出了他的心聲。
不說對朱隸這個女婿那種兩面複雜的情緒不知道如何處置,但是,對那個曾經那樣對待他女兒的男人,敢把他這麼美好的女兒休掉的男人,高貞定是不用二話,早就恨之入骨欲除之爲快了。
然而她這個爹到底是老奸巨猾的,當事人朱璃不僅是毫不知情,甚至是渾然不覺。朱璃只知道,他到高卑之後,不是受到了敬賢皇太后與在野那些大臣的冷遇了嗎?如今高貞回來以後,倒也馬上派人來慰問他。到今時今日,國王一行出行的時候,把他都給捎帶上了。
三爺的感覺是,哎,高貞對他還不錯,印象好像對他挺好。這顆心一下子,變了。
馬維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朱璃那種來高卑以後被盧毓善設計開始的鬱悶,到現在貌似終於有了轉機。三爺的心情,貌似心花怒放一樣好了。
對此馬維腦袋裡響起了警鐘。想的是主子心情好莫不都是與李敏有直接或者間接的關係,而京師裡李瑩的妒忌心可以算是一絕的。像他們上次到付親王府的事兒,不知道有沒有走漏了風聲。畢竟朱璃來時帶的人裡頭,朱璃當初出來時可是答應過李瑩,帶了她安排的人。
說李瑩會不會後來得知事情真相,因爲妒忌使然,到皇上去參自己老公一本,可能不一定會。但是,李瑩會不會做出其他什麼事,總歸讓人心裡不怎麼踏實。
朱璃接到了風聲說,說高貞與徐有貞在下棋,好像聽說高卑國的國王棋藝很好,連徐狀元都要甘拜下風。此等情況下,高貞突然發出感慨,莫非大明國內已經無人研習棋藝。於是,朱璃被邀請到了國王的馬車裡。
那時候,李敏在車內,與他們隔着一片水密狀的珠簾,串成簾子的珠子是一顆顆細小的黃豆狀的小玻璃珠,高卑國的工匠看來對琉璃的製作工藝不比大明的差。這些琉璃珠子硬是能磨礪到差不多大小,緊密地串在一塊兒時,幾乎密不透風,是比那個紗帳更具遮隱性也更顯浪漫風味。
她這個爹,好像每樣事都很講究浪漫,渾身洋溢着詩情畫意的男子。
朱璃第一次走進國王的地盤,感受到的氣氛,似乎就是如此。眼瞳子一眯,想起了家中的老八。
那個完美無缺猶如碧玉一樣的八爺,是博學多才,不僅底下衆多各行各業的人才精英都被八爺所拉攏,要是八爺自身沒有一點才幹,也無法令這些人心服口服地服從。
朱璃可以想起當年皇子兄弟們一起比詩,在皇家宴席上,皇上讓他們兄弟們吟詩或是比武,來刺激他們的鬥爭心競爭心,是常有的事兒。老八每次寫出來的詩作,得萬曆爺的評價均是才華橫溢,卻只是有點東西差那麼一點。
說的正是朱濟過於風花雪月了,少了點實在的硬氣。
相比朱濟,衆兄弟中說到詩文最好的,卻是他人想都想不到的一個人。對了,是十一爺朱琪。
朱琪在兄弟裡頭,一直和老九被譽爲老八的跟班,做什麼事都風風火火的,大嘴巴的毛病,經常惹得皇帝哭笑不得的。
如果平心而論,朱璃相信皇帝是喜歡朱琪這個孩子,可能比起太子、他或者是老八,都要來的喜歡。原因很簡單,朱琪很真。
朱琪的那股真,表現在射藝上,那就是在皇子中獨樹一幟,同齡人中除了朱理無人能比,算是皇帝的驕傲。朱琪的那股真,如果表現在其他地方,比如詩作上時,或許文采不比朱濟那樣詞藻美麗而工整,但是,可以讓人感覺到詩人的豪情萬千。比起朱濟文采博人眼球卻同時軟軟捏捏好像娘子似的,無疑,朱琪的率直,更讓萬曆爺喜愛。
想到了朱琪和老八,朱璃面色微暗,走到了高貞面前,恭謹地行禮道:“大明使臣參見國王。”
“平身吧。”高貞望着他像是心情很好地笑着。
這讓朱璃的精神爲之一振,不由心頭快要發癢了。說真的,什麼人都好,如果被人誇,被人用賞識的目光看着,到底都是會不由自主地心動。
高貞看他的目光看來那麼自然,有種好像相見恨晚的感情,說話又很平實,不像拍馬屁。朱璃想不到任何高貞這幅神態有對他做假的可能性。
何必呢?高貞何必對他做一副假惺惺的形態。不過,爲人謹慎的三爺,肯定不會像那些小屁孩一樣馬上轉入得意忘形的姿態,老樣子,一舉一動都很警惕。
他是大明的使臣,大明與高卑的友邦,國王明智大氣的話,該禮待大明使臣。
在坐在齊公公搬來的,可以固定在馬車內的一張圓杌時,朱璃好像聽見了背後珠簾輕微的顫動。他背部不由自主地挺直。
知道,她在珠簾後面,她這是看見他來了,所以有所觸動了,是嗎?
李敏擡眼望過去,是能透過珠簾的縫隙,瞅望到對面幾名男子的身影。不無意外,朱璃進來後的一舉一動,盡收到她眼底去。但是,這怎麼看,儼然都沒有她老爹那個表情最精彩。
別人怎麼想她不清楚,可是她這個爹,據她幾日揣摩下來,能得一句總結:貓樣!
知道貓嗎?貓那張面孔,無論何時看起來都是笑眯眯的,在笑眯眯中,逗弄眼前的獵物時忽然會隨時伸出尖銳的爪牙。她爹的表情,看來無時無刻都是一枚典型的貓爹。
貓爹笑咪咪的,和徐家人下了會兒棋,棋局貌似在兩人糾結的心境中同時走到了僵局。貓爹心思一轉,這哪兒行啊?他是要和徐家人打好關係的,畢竟那是他曾經喜歡的女人的孃家。於情於理,都是該和徐家人化干戈爲玉帛的。
可他的誠意徐家人不一定接受,畢竟他們徐家女兒死的時候,他都無蹤無影的。這可怎麼辦?
貓爹突如其來一個主意,想吧,自己好歹是個國王吧,這個老奸巨猾的心思是有的,想要和對手突然變成朋友,一個最好的主意,不過是趕緊找到了兩人之間共同的敵人。這感情突然因爲某人變得同仇敵愾了,這個之間的關係不就慢慢變成戰友一般的緊密了。
李敏掠過貓爹那個表情時,顯而易見的那個想法,都寫在高貞的臉上了。只是,一個徐有貞正警惕朱璃的到來,朱璃卻被貓爹無害的笑臉給迷惑得團團轉。
獵物,全在貓爹的爪牙下面了。
打了聲噴嚏。被貓爹這股闇然的得意給刺激的。笑不能笑。
不明其意的小丫鬟,紫葉趕緊給她再找件衣服。
李敏拒絕時,感覺珠簾外面好幾雙疑惑的眼睛望了過來,彷彿要穿過珠簾看清她的心事。
只能說她一舉一動,貌似都能牽動這所有人的神經。
徐有貞反正認爲她不會無緣無故打噴嚏的,實際上李敏這聲噴嚏真的是不由自主控制不住的沒有什麼對錶哥暗示的地方。可徐有貞不這麼想。
朱璃的背挺的更直了,像現代的小學生那樣危襟正坐。或許在他的心裡,比徐有貞更料定,她這聲噴嚏別有意味。
高貞好像是琢磨着,嘴角微微揚着,倒是沒有對她這聲噴嚏有任何表態,對齊公公說:“把棋盤端上來吧。”
棋盤?桌子上不是擺了一盤棋了嗎?
衆人正愣着,想是怎麼回事兒。齊公公是十分小心的,把高貞和徐有貞沒有下完的那盤棋,原封不動地先挪下了桌面。
重新拿出的期盼,是個圓形的棋盤,上面有數十個格子,擺放着的是圓溜溜的琉璃珠。
李敏瞅到的時候,不禁眉頭一挑,略微放下了手裡正拿着的藥書。
這,不是跳棋嗎?
高卑國的文化,因爲地處大明以北,大陸西部以東,融化了東西方風格不言而喻。像高卑人穿的靴子,大都是從西方傳過來的一種服飾文化。於是,西方發明的跳棋。在高卑這裡現身並不奇怪。
大明人與高卑國接壤,從高卑國那裡,也學到了不少從西方傳來的東西。跳棋這個東西,據說萬曆爺在宮裡都保存過一副。可以說,朱璃和徐有貞,理應都是聽過的,知道這個東西,但是,具體有沒有怎麼下過,這兩人八成淺嘗而止。因爲大明流行的,不是西方的棋,是大明自己本身的棋。
儼然,高貞這人,是個開放的君王,對哪個國家的文化,都是保持一種強烈的好奇心,並不會因爲民族感情單純的排斥。因爲他知道固步自封沒有任何好處。
“這幾日,朕下圍棋下的有些傷腦筋了。畢竟,徐狀元才華斐然,棋藝精湛。所以,三皇子作爲大明國使臣來到朕這兒,大明與高卑是友國,就不想那種打打殺殺的棋了,下這種不吃人的棋吧。”
高貞這幾句話,無疑說的有些妙。聽得李敏都饒有興致,益發感覺自己這個貓爹,是這麼的一流口才。說起圍棋,那吃子,肯定是涉及打殺,這沒有錯。跳棋,確實不需要吃掉對方的棋子,只看各自本事,誰走的快,誰就勝利。
不用說,這幾句話,一樣合了朱璃的口味。徐有貞保持高度警惕和戒備。但是,他們只能聽國王命令做事,怎麼能說不是。
要徐有貞說最質疑的一點,無非是高貞那副好像讓人看不明白的表情。高貞是怎麼了。高貞難道不知道,朱璃曾經拋棄過李敏?或許真的是不知道的。要知道,他們徐家人,對這個三皇子,是早恨得想大卸八塊。
三個人,每個人選了一種棋色,開始下了。
李敏手指翻着書頁,由於離的太遠,有物體遮擋,是沒有辦法看清楚他們怎麼下的棋。對此沒有關係,有個人,在她身旁是嘮叨了起來。
那個人,即是盧毓善,高卑三皇子高卓。她同父異母的弟弟。
高卓據說,聽的她那些小丫鬟報信兒,說是整天不是纏着老二,就是纏起了老大。結果,二皇子蓮生是個出家人,每天要做的事是打坐,閉目誦經。皇太子高治,要幫國王處理很多事,忙都快忙死了,哪有時間搭理一個小屁孩。
到那天,高卓說是親自卷着袖子給皇太子的馬喂飼料時,被高治一個瞪眼:滾!
說高卓是想給皇太子的馬下毒,那是不可能的,高卓要下毒肯定也是直接給高治下,下給馬乾嘛。所以,高治這一吼,是想着高卓的身體不如他和蓮生,冰天雪地的氣候下,穿的東西根本都不抵事,這樣給他的馬餵馬,高卓要是被股寒風吹出病來,他高治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敏每想到這傳言的事兒,是想,到底有貓爹在以後,一切變的不太一樣。要換做以前,高治一個鞭子抽過去,還用瞪眼睛不討好地對高卓喊滾嗎?
高卓也是,被高治吼了以後,八成被順武給說通了,倒是沒有真的去找高治算賬的樣子。
有個爹在,爹管着底下四個孩子。四個孩子平常小打小鬧可以,但是,一家之主在上面看着,始終是不讓出事兒的。
不知爲何,想到這點時,李敏心頭涌起了一股酸酸的味兒。這種味兒,八成是被她老公給說中了。她在這個世上幾乎是孑然一身,所以,其實內心裡比任何人都渴望真正的親情無疑。
要不是這個爹回來,她高卑的這個家,也算是散了的,各顧各的。但是,貓爹回來以後,一切都大相徑庭了,真正,有種家長在,孩子嬉鬧的氣氛,典型的家的氣氛。
她這個爹,和萬曆爺,真的是不一樣。
高卓不知道她想什麼,只知道,去找老大玩,老大不喜歡他添亂,去找老二玩,老二更喜歡誦經,最後,只剩下來找她這個姐姐玩了。
想當初,這個姐姐,無疑是他最討厭的。因爲不過是個落魄大明子民的女兒,憑什麼可以躋身到他們高卑的皇室裡頭。結果到最後,他只能找這個姐姐了。誰讓,老大老二都很喜歡這個妹妹多過他這個弟弟。
高卓給她奉獻上了一袋花生,是照着聽說她在大明教人做的霜糖花生,依樣畫葫蘆做出來的。
李敏看着他讓人做出來的花生賣相,算得上有模有樣,一挑眉,說:“辛苦三皇子了。”
“公主說的什麼話?公主倘若喜歡,公主如今都有了身孕。國王早說了,僅是做公主喜歡吃的口味。公主喜歡吃什麼,和我說。我讓人做。反正,我閒着也是閒着。”
小屁孩的話,到了最後一句顯露無疑。
李敏嘴角輕抿着,像是在壓着一抹笑意。
高卓侍奉她再吃另一顆花生,見她不像老大老二趕她,簡直是感動到快淚流滿面了。要說這人,最怕也就是孤獨。像國王說的那樣,他除了他們這些兄妹,沒有什麼特別的親人了。聞家人,都被殺的殺。
李敏低頭看着他這張有些興奮的臉,想這人,到底都是趨利避害的。知道哪兒那些人對自己好,就投奔哪裡。
珠簾外面的棋局,如火如荼地進行着。高卓對此的興趣也是有的。他的視力遠比李敏來的好,站在前面,又不怕對面人說他偷看,肆無忌憚地在旁觀摩。同時,給李敏做了實況轉播。
要說這個弟弟當解說員真夠給力,不僅用無聲的嘴脣向她傳遞消息,畢竟也怕聲音會干擾到正在下棋的人,另一方面,讓太監拿來了同樣的一副跳棋,照着對面人下的步驟,現場給她擺起了棋局。
李敏這下相當於近距離觀看對面的棋局了。如果高卓沒有弄錯,這盤棋,看出,有點玄機啊。
跳棋不比圍棋,下的速度要快的多,一局結束所花的時間也不長。
一盤棋結束以後,朱璃墊底。
作爲大明的使臣,相當於萬曆爺的代表,朱璃當然也不願意輸棋給皇帝丟面子。可是,到底是自己不熟悉的棋類,所以,輸,可能是理所當然的。再有,高貞的態度極好,讓他這個輸的人,都輸的心服口服。
只聽高貞這樣說:“三爺遠道而來,爲了大明與高卑之間的友誼,不辭辛苦。如今又陪朕下了一盤棋,三爺這是讓着朕了,讓朕都心存慚愧。”
聽這話,朱璃急忙站起身,答:“國王棋藝精湛,是天下無雙。臣,是輸得心服口服。”
高貞擺擺手:“謙虛的話不用說了。三爺到高卑,爲了高卑也做了不好事情。高卑理當答謝三爺。”
說着,是要給朱璃賞賜。
朱璃感覺這簡直是天上掉下大餡餅了。出了國王的馬車,回到自己馬車的路上時,頭腦都是一陣懵,被驚喜砸掉的懵。
馬維跟在他身後也在想,難道這個高貞,真如外面所言,只是個草包皇帝?那麼之前,興州城內叛變之所以能解決,究竟是誰做的?真的是高貞嗎?
文弱,詩情畫意,只愛吟詩下棋的文人雅士,怎麼看都不像是當皇帝的料。有萬曆爺兢兢業業的政績做對比,這高貞,是不是太兒戲了。
朱璃擰着眉頭想着,想那個老八,也不會像高貞這樣。大方到,給一個輸棋的對手賞賜。
“主子,國王的賞賜來了。”
不過會兒,齊公公帶着高貞的賞賜來到朱璃的馬車。馬維進來先通報。
朱璃下了馬車,來接受國王的賞賜。
齊公公手持高貞親自書寫的聖旨,有模有樣的宣讀着:“奉天承運,國王詔令,茲大明使臣三皇子朱璃,頗得朕心,爲朕排憂解難,爲此,朕賜三皇子紅粉知己,爲三皇子排憂解愁。”
兩個高貞賞賜的女子,走到了朱璃面前。只見一個蠻腰蛇身,五官妖豔,簡直是個妖精般的能致命吸引男人的美人兒。另一個則身形豐腴,尤其屁股特別的大,五官倒也長的端莊,好像是個很能持家的良婦。
馬維當場就爲朱璃傻眼了。
想這個高貞,真是夠那個的,自己風花雪月不足矣,要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給印象好的朱璃都送上了女人。這兩個女人,如果帶回去京師那還得了。李瑩那個大妒婦,肯定得爆胎。
朱璃看着這兩個女子,瞅了一圈,臉色倒是自然的,回頭,對齊公公說:“國王的賞賜,臣十分感激。”
意思是回收下。而實際上,他朱璃真沒有任何權力說是不收國王的賞賜。
齊公公眯眯眼,對兩個女人說:“好好侍奉三爺。”接着,轉身走了。
“三爺?”馬維摸着心口的膽戰心驚,不知道哪兒不對。
朱璃背過這兩個女人,冷笑一聲:“他哪裡是給本王送女人,是給本王送仇恨吧。”
馬維一驚。
齊公公回到馬車內,回答高貞說,朱璃把女人收了。
高貞高興地點點下巴:“他要是不收,裝糊塗,那就不是三爺了。”
朱璃到這會兒能看不出來嗎?肯定看的出來。兩個女人,都那麼明顯的,是要到他王府裡鬧事的。高貞對他朱璃其實懷的什麼心思,可想而知。
徐有貞心裡頭,是在琢磨剛纔那盤棋。其實剛纔那盤跳棋,高貞有意地把自己的棋子給他的棋子搭橋,如果他不合作的話,說真的,想贏朱璃還真不那麼容易。
高貞的心意,他徐家人收到了。在面對外敵,在面對曾經傷害過徐晴母女倆的人,高貞和徐家人是一個陣營,沒有區別的。這點,徐有貞不能說不對。
嘴裡悄悄吐出了口長氣。徐有貞再擡頭看對面這個國王,有種感覺,這個國王,遠比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貓爹這是爲女兒出口氣。李敏自然收到了。
朱璃走了以後,高貞把女兒叫到了身邊,眯着老奸巨猾的丹鳳眼說:“聽說皇上,十分熱衷於給王爺送女人是不是?”
李敏心口一熱,道:“皇上有皇上的理由。”
“萬曆爺的理由,是想讓朕的女兒,朕的小棉襖受委屈。”高貞說。
徐有貞聽着都表情一粟。
“沒有關係。”高貞對女兒說,“以後,皇上給朕的女婿送女人,朕就給皇上公主們的駙馬爺們也送女人。敏兒覺得這個主意如何?”
噗!
高卓一口茶水射到了地上,慌忙跪了下來說自己失態了。
對自己這個心性還沒完全成熟的孩子,高貞的丹鳳眼夾了夾眼縫兒,道:“莫非三皇子有更好的主意,爲朕排憂解難?”
高卓嘴角一勾,勾出一抹狡黠:“兒臣以爲,國王的主意已經很好了。但是,如果能讓皇上皇后的孫女們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國王給她們的駙馬爺也送女人,那就更好了。”
不用說,高卓的這個餿主意傳到了外面大皇子二皇子耳朵裡。高治傻了有一陣,最終他身邊的人只聽他這樣嘆:“沒想到這個小子,終於是聰明一回了。”
蓮生雙手合十:哦彌陀佛。——嘴角那抹笑意卻也沒有變。
那天夜晚,趕路的車馬在拐進一個山坳裡後,突然都停了下來。
只見士兵開始奉命在這個地方紮營。
李敏得空下了車。發現這裡野外的空氣清新,滿天都是星辰。地上的雪,可能這裡地形特殊的緣故,並不厚,很適合駐兵。
紫葉和春梅,聽說了那邊有個湖,這個湖不同其他湖,像溫泉一樣冒的是熱水,因此高興地拎着木桶,準備去採熱水了,可以讓李敏好好地洗個熱水澡。
兩個小丫鬟一路走,一路說起悄悄話來。
“聽說孟旗主去接王爺了。”紫葉說。
孟浩明沒有隨李敏一塊出行,是奉了李敏的命令,和國王的另一路人,一塊去和來高卑的朱隸匯合。
就此,紫葉促狹地看了看春梅:“姐姐,幾日沒見,會不會想孟旗主?”
“你說的什麼話。”春梅直往她臉上瞪眼,別開對方的目光,臉蛋卻忍不住一陣燒紅。
這段時間來高卑,說是都爲主子做事,各忙各的,但是,見面的次數反而比在北燕的時候多了許多。畢竟隨李敏來的人不多,工作交接方面,時不時要接觸到。那個感情,自然而然昇華起來。
紫葉爲此撞了下她胳膊,意指她們身後某個人:“你瞧瞧,這人可恥不可恥,到至今都還做着白日夢,我都替她羞。”
喜鵲拎着另一個木桶,可能是知道跟她們過來打熱水的。現在好像聽見了紫葉說的話兒,臉蛋漲的紫紅,恨不得抓起拳頭。
春梅淡淡的,倒也沒有去看喜鵲的那張臉,將心比心,她這人心腸軟一些,總覺得喜鵲不過也就是個無辜的連累者。要是沒有尤氏給喜鵲安了一個白日夢,喜鵲能做嗎?
“姐姐是心腸好,要是我——”紫葉對她這幅好人態度搖搖頭,“我直接讓我二哥揍她一頓,關在柴房裡打,看她知死不知死。打醒她,其實也是爲她好,知道嗎?”
“你二哥是要隨王爺來。”不喜歡再談喜鵲的話題,春梅轉移話題說。
“是的。”紫葉對此承認,“伏燕沒有回來前,我二哥,都是要照顧王爺的。”
伏燕不是說,找念夏的線索都找到高卑來了嗎?怎麼到至今一點風聲都沒有。想到念夏,兩個小丫鬟的心頭一塊沉了。念夏生死不明的時間,太長了些,讓人都不知所措,一天天無消無息過去,只能讓人越聯想到壞的。
終於通過高卑士兵們的指引,兩個人拎着只大木桶找到了那個湖。那湖水不僅在寒冷的冬季裡沒有結冰,而且冒着熱氣的泡兒。
丫鬟們興奮的,把這個自然奇蹟跑回去告訴給李敏。
很久沒有洗澡了。作爲一個現代人來說,不天天洗澡本就是一件心理上不太好受的事。有時候李敏都很幸運最少自己是穿到福貴人家,想洗個熱水澡的奢侈,隨時可以辦到。
出行了的話,這種奢侈,可真的是變成奢侈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李敏可以理解,也就忍着。但是,現在眼前有了不用忍的機會。
李敏聽了小丫鬟的彙報以後,確實是心頭癢了,躍躍欲試。
由紫葉她們帶路,李敏帶了些衣服和洗浴用品,親眼去看看這個洗澡池如何了。
去到現場,只見這個湖,準確來說還不能說是湖,湖的旁邊接連着好幾股山中的熱泉。
尋找熱源的時候,發現了另一個天然澡池。這裡的池水,無意比那湖水更清澈,因爲是注入湖水的源頭。而且,四周有石頭,有林子遮擋。幾乎是圍住了四周。
李敏把腳探進水裡試了下溫度。泡澡對於她孕婦來說,不太適合。但是,好在這個水溫導倒是在這個寒冷的天氣裡剛剛好。
側面某個石壁的泉眼裡像龍頭吐水一樣,飛出了一條源源不斷的熱水流,相當於天然的熱水器噴頭。
天然的淋浴,簡直是太美妙了。
李敏決定了,一定要在這裡淋浴,沖掉幾日來的身上的塵埃。對孕婦而言,保持清潔乾淨是很有必要的。只見這幾天她在車上憋的,好幾個地方都發癢。
幾個丫鬟婆子馬上被分派出去,緊鑼密鼓安排在了四周給她洗澡的時候放哨。
李敏在紫葉一個人的服侍下,開始脫掉了衣服。
今晚的空氣很好,之前已經說過了,夜空裡面都是星星,月亮。當輪的明月流瀉下來的明光,在溫水池裡落下一個倒影。
李敏拿了條披帛,裹着自己上半身,兩隻腳小心地踏進水池裡。
留在營地裡的人,很多士兵都在忙着扎過夜的帳篷,生火,準備營隊的晚飯。指揮官們有指揮官要做的事,於是很多人都不知道那些沒什麼事做的女人,趁男人忙碌的時候跑去洗澡了。
尚姑姑也不知道李敏去洗浴的事兒。只知道自己跑去找王德勝張羅李敏今晚的晚飯菜單之後,一回來,李敏的馬車裡不見了李敏的人。
包括春梅、紫葉等小丫鬟一樣都不見人影。尚姑姑心頭一陣慌,在看見喜鵲走過來的時候抓住問:“少奶奶呢?”
“我怎麼知道?”喜鵲甩開她抓來的手。
“你怎麼不知道?主子去哪裡了,你都不知道?”尚姑姑說她。
喜鵲陰陽怪氣的:“你不是也不知道嗎?不然怎麼會來問我?”
“我是去給主子張羅晚飯。”尚姑姑心裡急,想這個尤氏的爪牙,佔着尤氏,還真是到這個時候都得瑟着。要不是身邊沒有其他人,否則,她早就讓其他人一塊按着這人暴打一頓再說了。
喜鵲冷哼一聲,好像知道她要幹什麼,猛然對她胸前撞了一下。尚姑姑趔趄地跌倒在了地上。
尚姑姑爲此怒得咬牙,手指指着她,剛要說什麼時,只聽大山裡頭,突然傳出了一道什麼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