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氣溫陡然下降,一陣霧氣便隨着涼風飄蕩,涌向大浴河兩岸,籠罩着百里長堤。漸漸地,燈光和樹影被霧氣地模糊了。這蒸騰的霧氣,慢慢地,輕輕地,一層又一層地給楊柳枝鍍上了慢慢的白銀。最初像銀線,逐漸變成銀條,最後所有的全是銀楊雪柳了。
初春的大浴河突然來了這麼一場冰掛,滿街上不見了人影。一隻雄鷹搏擊着雙翼的冰花飛往月家小院的上空,似乎被捆綁了翅膀似的,時而頓足在屋頂,時而在院子的上空盤旋。楊燕撲在月氏族長的身上嚎聲大哭,接着月家小院號聲震天。
這一切,月氏族長沒有能夠看到。他早已帶着未完成的事業走了!在他61歲的開春,帶着終生的遺憾走了!帶着無盡的冤屈走了!帶着親人的牽掛走了!帶着人民的深深懷念走了!
然而,柳仙客怎麼也不相信月氏族長死了!他站在月氏族長的身旁,大喊:“爾等哭甚?月氏族長功德蓋天非死也!他還活着!”
月家院人暫時停止了號哭,只要楊燕腆着大肚子一邊哭泣一邊說,“你也是老師,爺爺也沒有得罪你,你一點同情心沒有,反而在這說着胡話!”
“非但非死,反而貴人助也,官升三級。今日切莫葬矣。”柳仙客彎下腰去想扶楊燕起來,“莫忘子!這般傻哭!月氏族長非死。你看天上之鷹在飛。”
月家院人去摸月氏族長的身體,那身體冰涼冰涼,誰也不信柳仙客的胡話,該哭的去哭,該忙的去忙。
“鷹是月氏族長,月氏族長是鷹也。爾不信哭矣。”柳仙客獨自望着雄鷹翱翔。
月家院人派出去找月正元的人,半夜從三聖山回來了,都不知道月正元在哪。
月氏族長去世的第二天清晨,泉金楊之流得到了消息帶着隊伍趕來,非要驗明正身不然絕對不能設帳祭奠。月家院幾位老者跑到大院再三要求,泉金楊不肯,楊燕哭着跑出來見面給泉金楊跪下,泉金楊哪裡知道楊燕磕頭的霎那間一把攥住了他的弟弟。
“嫂嫂留情,我們走就是!”大冷天的,泉金楊的額頭浸出了豆大的汗珠子。同來的漢奸舉槍威脅。
“退出去!不然讓泉隊長斷子絕孫!”楊燕的嗓門極高。
“你們都退下去!”泉金楊咬着牙揮手下令。
幾個漢奸只好退出院門,楊燕鬆開了手。誰知楊燕一鬆手,泉金楊來本事了,他一邊後退一邊威脅:“月氏族長必須在老楊樹上懸棺示衆三日以警示百姓,然後方能入葬。”泉金楊說着被大門檻絆倒,幾個僞軍過來將他扶起灰溜溜跑了。
僞軍一走,月家院幾位老人一合計,覺得泉金楊吃了虧一定帶浪泉來,就想辦法找一個屍首將月氏族長換下來。到那裡找屍首呢,還是柳仙客聰慧,他要去縣城搞一個鬼子的屍首過來。雖然危險,但幾位老人覺得柳仙客畢竟和月正元一起跟望天楊學過功夫,就同意柳仙客進城。
老人們決定給月氏族長最隆重的“樹葬”儀式。樹葬本來是彝族的葬俗。相傳孟獲讓屬下將他的愛妾用帛緞裹屍,葬之在松樹丫上,人們圍在樹下唱歌、歌舞,悼念這位美麗的妾。中國東北、西南等地區也曾有這種葬俗。但不知爲時候大浴河要對月氏族長進行樹葬,誰也無法考究。
經老楊樹下喜歡編故事的柳仙客考察,得出如下的結論:
傳說月家院的祖先出生的時候,曾被一羣喜鵲送到老楊樹的喜鵲窩裡餵養,後來祖先慢慢地長大,結婚生子,成了月家院崇拜敬仰的祖先。後來祖先死了,基於靈魂不滅的觀念,認爲生之棲息於樹上,死後到另一個世界也應該在老楊樹下生活,於是,月家院人把祖先葬在老楊樹的枝丫上,等鳥來啄食。後來凡是德高望重的人死後都進行“樹葬”。
月氏族長的喪儀辦得十分神秘,但十分可憐。大凡青壯年顧及月氏族長是“反日分子”,怕被牽連,再說又趕上霧凇天,都藏在屋子裡烤火盆。僅憑月家院找不出幾個擡棺的人,楊燕領着侄子到旁門外姓的門口叩頭。
有幾位老人,在月氏族長生前就是好朋友,眼前看着孫媳婦挺着大肚子登門叩頭,還是答應了。
老人用冰掛化成的水沐浴了屍身,然後用楊木製成一個特製的棺材,把月氏族長裝殮以後,停在月正元家的門口。棺材旁邊擺滿了鍋碗瓢勺,都敲掉了一塊,課本剪掉了一角,硯臺砸去了一塊,這大概算是月氏族長的陪葬品了。
“課本要不要陪葬?”有位老人徵求楊燕的意見。
“這是爺爺生前爲學校編的課本,是他的命根子。”楊燕希望月氏族長把他親自編寫的課本帶走,然而老人執意把課本留下來,他勸道:“鬼子發瘋地要他給鬼子編教材,他不幹!多次索要,他誓死不交就是要留給三聖廟的學生。這是老人的意願!”
“我爺爺沒有課本還有什麼啊?”楊燕淚水直流。
“這是他留給月正元的寶貝啊!”另一個老人在一旁喊。他的話讓楊燕如夢初醒,騰着肚子扶着棺材去取,一個老人幫她取出來遞給了她。楊燕想再揭開蓋在死者臉上的燒紙,被跑過來的柳仙客喊住了,“莫揭!莫揭!揭了蓋臉子孫多傷疤。”
楊燕被幾個婦女勸走,大家在柳仙客的指揮下完成蓋棺的儀式。
過午,霧氣擋住了凝望楊樹林的視線。在人們擡着屍首奔往楊樹林的時候,忽然颳起了大風,風聲夾着冰冷的霧氣怒吼,屋上、田野裡,楊樹林裡經風的襲擊,張牙舞爪起來,迫不及待地抖落身上的冰凌。忽然,一陣旋風颳來,擡棺材的人把棺材丟了找一個牆角暫時避開寒風霧凇。
幾個人袖着手說着月氏族長生前的好,一匹紅馬飛馳而來,馬背上那人戴着三山帽子,穿着黃軍用大衣,勒着繮繩將馬圍着棺材正看。
有人說是月正元騎着紅雲回來了,也有人說是月氏族長的魂來了,更有人說月氏族長根本沒有死。然而大家的推斷未必正確,只聽喀喇幾聲,棺材蓋搓開了,只見月氏族長從棺材蓋頂了起來,嚯嚯地推到一邊,裡面露出了人頭。還有人親眼目睹,那馬背上的高個男子將從棺材裡出來的屍體抱起來放在馬背上飛馳而去。
風呼呼地颳着,霧凇好像停了。棺材擡到楊樹林,掛葬儀式開始了,祭祀的長者燒着香,嘴裡唸唸有詞:“你去吧,等五七墳的時候,你落地吧,把你的屍骨還原大地,來證明你的冤枉!證明你的清白!太陽啊,把你的靈魂召到天上,讓你早化爲天上空中的一顆星星在黑夜裡閃耀。你的子孫特意在你棺木的兩端插上兩個木片,做爲你的靈魂昇天的翅膀。”
掛葬在哪一棵老楊樹?這由死者的子孫挑選。而月正元不在,放在楊樹林任何一棵樹上都可以。當問及楊燕都驚呆了,因爲楊燕破例要將爺爺掛在楊樹灣的老楊樹上,她說:“我就是讓老楊樹見證,爺爺怎麼死的?”
楊樹灣,那是學生讀書的地方啊,懸掛一具屍首,即便是沒有腐爛,沒有鳥蛇來吞噬,也會給學生帶來一種驚恐和不安,有的學生才七八歲啊!怎能天天看着成羣的烏鴉啄食屍肉的情景?
長者去徵求楊柳公的意見,因爲他是月正元最好的朋友。楊柳公對楊燕說:“我知道你爺爺的死是冤枉的,你是他最疼的孫媳婦,你是想來證明爺爺的無辜,是想完成你爺爺的遺願。你不想落一個不肖子孫的罪名。但爲了孩子,爲了家鄉。你爺爺在走之前曾經不至一次地說等他死了,要進行樹葬的革命。”楊柳公說着,顫抖的手慢慢從懷裡摸出一個信封,那裡面是月氏族長留下的信。
這封類似絕命書的信,信的大意是:等他死後,不要將他的屍骨暴露在大樹上,而要化成骨灰灑遍大浴河他生活、戰鬥、工作過的地方,並選擇或種上一棵楊柳作爲紀念,樹下放一塊石頭,石頭上釘一塊銅板,寫上他的名字、生卒年月。如果上面不給他一寸土地,就把骨灰盒連同刻着名字的石頭全葬在老楊樹下,因爲他深深愛着老楊樹和老楊樹的子民。
霧凇之中,一輛馬車接走了月氏族長的棺材。過午,那輛馬車卻又送回來了。
楊燕哭嚥着向楊柳公說:“按爺爺的遺囑辦吧。最後讓爺爺留在楊樹灣,給老楊樹爲伴。爺爺,是我對不住你啊!月正元臨走時我答應保護好您的。是我害了您啊!你讓我見了正元怎麼對他說啊?”
“燕兒!別自責了!還要考慮孩子啊!”楊柳公臨走時勸她。
負責掛葬的老年人艱難地想擡起棺材,卻由於腳下地滑挺不起腰桿。這時候,柳仙客的馬車到了,柳媽坐在車上。
“你讓他們走!我不想見他們。”楊燕喊。
“楊燕!”楊柳公含淚說,“柳媽是月老生前的戰友,她不會害你月家吧。你拒絕她來送行,月氏族長九泉之下不瞑目啊!”
“好吧。”楊燕說着在幾個婦女的陪同下,哭哭啼啼到了柳仙客的車前跪下。
柳媽跳下了車淚流滿面地哭着月氏族長:“教材可以不交,課可以不上,大不了和鬼子拼了,也不至於這麼快就走啊?”
柳媽算是死者家眷之外,唯一參加葬禮的人。在月家院的哭喊聲裡,十幾位老人輪換着將月氏族長的棺材擡到三聖廟送上老楊樹的枝丫上。
沉甸甸的棺材壓着樹枝慢慢向下彎。紙剝剝地燃燒,月家的子孫們叩拜在老楊樹下。
等送行的人們在老楊樹前一一告別,楊燕要過那張報紙,對柳媽非常感激,“今晚在我家住下吧。我去三聖山找月正元。”
“這麼大的霧凇!你瘋了,不能等明天。”楊柳公勸他,“你今晚還守靈,你不能去!”
“正元還在縣城裡,再晚他會出事的,不能再等!”楊燕走進白茫茫的霧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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