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指着李錡,淒厲控訴:“可憐我齊家滿門,皆因這個畜生遭了殃,我母親臨盆之際上吊自盡,我卻命大活了下來。李錡將我收養,還以爲我不知此事,殊不知我齊家舊僕早就找到我,將實情全部相告!而我當時還一派天真,想着他收我爲義女是心有愧疚……豈料……豈料二十年前他遷任潤州,高新波落水淹死,他擔心從此和淄青斷了干係,便將我強娶回去,讓我假冒高新波!”
高夫人說到此處,悲憤落淚:“當時我被他強迫,有了身孕只能答應,卻因鬱結在心生下了一個死胎!他怕我會自揭身份,便將一個同樣臨產的貴妾處死,將她的孩子抱給了我!對外卻推說是我嫉妒成性,對府中妾室肆意凌虐!實則都是他,是他怕身邊人將我的身份說出去,便將所有妾室全處死了!”
高夫人一邊控訴一邊痛哭流涕,那半生的坎坷盡在寥寥數語之中,令人不知該如何安慰,如何開解。
“原來你全知道了。”李錡露出痛心之色,“當年你產下死胎,我是怕你難過,纔會找個孩子替代。我一直以爲你不知情……”
“我怎會不知情!”高夫人目露憎恨,“那是我的孩子啊,是我十月懷胎掉下的一塊肉!你以爲尋個替代品給我,我感應不出來?”
“可你也養育了衡兒二十年……你……”李錡再也無法說下去,“別說了,這都是我的錯。”
“是,都是你的錯!我替你養了二十年的孩子,我就是要殺了他!”高夫人悽然地笑了起來,“李錡,你這個無情冷血的畜生,我只恨沒能將你滿門滅盡,讓你斷子絕孫!”
李錡也萬分傷心:“我養你二十年,愛你逾珍寶,你怎就不想想我府中有多少姬妾?高氏死了,我爲何偏要找你替代她?我殺了那麼多姬妾,難道是怕她們說出去?我還不是想讓你安心?”
李錡像是動了幾分真情,這話卻惹惱了李忘真,後者幽幽開口質問:“李僕射,我姑母與你少年結髮,就換來你區區‘高氏’二字?”
“哎喲,連姑丈都不叫了,看來是真生氣了!”小郭唯恐天下不亂,犀利地指出來,“哎,也難怪,換成是我也生氣。”
只可惜高夫人並不領情,對李錡冷笑道:“高氏與你識於微時,你是如何對她的?你這個不倫的畜生,對髮妻尚且如此,對我何談真情?”
李錡踉蹌一步,試圖辯解:“她是異族!血統低微,怎能和你相提並論!”
“血統低微?”李忘真今晚一直保持着冷靜,此刻終是忍無可忍,冷冷嘲諷,“李僕射,我們淄青李氏全是高句麗人,我姑母更有王族血統,原來在您眼中我們全是異族!”
此事就連李成軒也聽不下去了,蹙眉斥責:“我朝向來包容並蓄,太宗曾說過‘四夷一家,愛之如一’。況且高句麗滅國百年,早已融入中原血脈,李僕射竟還如此狹隘。”
畢竟大唐皇室本身就有胡人血統,立國兩百年來,在朝的異族官員不在少數,百姓早已習以爲常。或許正統門閥還會排斥異族人,但李錡手下就有不少慄特人,他還時常教導親信要平等視之……原來都是演出來的。
事到如今,李錡也知辯解無用,旁人的話他竟像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唯獨看着高夫人,眼角溢出一絲淚痕:“不管你信與不信,我與你父親情同手足,當年告發他,我也是逼不得已……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自責。”
“自責?”高夫人嗤笑一聲,“爲了你的大業,你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李錡被她這一眼傷透,索性垂下雙目不再說話。
西嶺月則嘆了口氣:“夫人,我相信李僕射的話。您恐怕還不知道,他一早就猜到了您是兇手,卻一直瞞着不說,還對我動了殺心。”
高夫人根本不信:“我的計劃如此周密,他怎麼可能發現!”
西嶺月遂從袖中取出那兩條白絹:“這要感謝某位神秘人物,在蔣韻儀和世子的屍體旁邊,留下了這白絹作爲暗示。”
她先將第一條白絹遞給高夫人:“這是蔣韻儀死時留下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她又將第二條遞了過去,“這是我在世子的屍身旁發現的,‘星分翼軫,地接衡廬’。”
“初開始我以爲這兩條白絹是兇手留下的,因爲一句有‘秋’字,一句有‘衡’字,像是在佐證死者的名字。後來我才發現,這是某位神秘人物留下的,他知道你是幕後真兇,又不敢直接說出來,便留下這白絹,想要暗示李僕射真兇是誰。”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暗含的並不是王秋蘿之名,而是齊長天。‘星分翼軫,地接衡廬’,指的也並非世子李衡,而是字面上的意思,指洪州,齊長天正是洪州人。神秘人選用《滕王閣序》做暗示,李僕射自然會異常敏感,再結合這兩句話,他便不難猜到主使者是誰。”西嶺月突然笑了一下,“只是神秘人失算了,第一條白絹的存在,我並沒有告訴李僕射,致使他一時沒猜到兇手是誰,還命我着手調查此案。”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西嶺月其實也把握不準這兩句話的意思,遂虛心請教,“還請李僕射和夫人賜教,這八個字可是意指真正的高夫人?”
“不錯,”高夫人瞭然,“她是天寶三年九月生人,乳名便叫‘九兒’,小字‘序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