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憶卻是難得的失禮,只冷冷盯着裴行立,眼中露出一絲鋒芒。
他這表情倒是讓郭仲霆打了個冷戰,待要開口緩和氣氛,蕭憶卻已經轉身離開,從始至終一言未發。唯獨空氣中殘留着點點藥香,氤氳出一片冰冷的傷心。
正月底,裴行立擢升沁州刺史的任命下來了,同僚紛紛前往裴垍府中道賀。與此同時,裴家也開始籌備與郭家的婚事。裴垍面子極大,請動了雲安公主夫婦保媒,這人選也令漢陽長公主相當滿意。
雲安公主表面上是與長公主一母同胞,實則是王太后身邊的宮人所生,宮人並無位分,便寄名在王太后膝下撫養。因着這層關係,長公主待雲安公主要比別的姐妹親厚。
而云安公主的夫君劉士涇來頭也不小。他是將門之子,其父劉昌少年入伍,曾在平定安史之亂時立過功勳。當時雖不在郭子儀麾下,但他效力的河南防禦使與郭子儀並肩作戰、兩路夾擊,有過同袍之誼。劉昌在世時對郭氏族人極爲敬重,多次言及當年汾陽郡王討伐逆賊的風姿。
因此,裴垍能說動雲安公主夫婦保媒,算是極其用心,兩家的淵源不可謂不深。
正月底,裴行立的刺史任命一到,裴垍便帶着他去拜訪雲安公主夫婦,將這樁喜事相告。兩夫婦自然歡喜,男方官職越高,保媒時便越有說頭,事成之後臉上也更有光。
待從雲安公主府裡出來,裴垍徑直去了中書省官廨,裴行立則打算去採買貨品,爲赴任做準備。
正月未過,長安城仍舊一片喜氣,晌午日光暖和,路上行人如織。裴行立是武將出身,並不慣於乘車,遂打馬前行,意氣風發地往西市走去。
他剛行至西市附近,忽覺口渴,正打算下馬歇腳尋個茶鋪,耳畔卻乍然響起“嗖”的一聲!
他反應極快,迅疾彎腰伏於馬背之上,未料到那暗器竟不是衝着他,而是射向他的馬匹!
只聽胯下坐騎悲慘地嘶鳴一聲,突然狂躁地揚蹄,於大街之上衝撞狂奔。附近的行人、攤販躲避不及,紛紛被馬匹撞倒在地,甚至被踩踏。
裴行立被坐騎顛得幾欲墜馬,唯有拉緊繮繩,穩住身形,可始終無法制止狂躁的馬匹。不得已之下,他唯有抽出隨身攜帶的bǐ shǒu,朝着馬匹的脖頸一刀捅下,奈何bǐ shǒu太短太小,馬匹雖然吃痛卻作用不大。
就在此時,忽聽某個男子大喝一聲:“後仰!”
裴行立不及多想,立即用雙腿夾緊馬鞍,整個身子朝後仰倒,僅靠腰力支撐。
與此同時,一條白色絹紗倏然飛出,死死套在馬脖子上。裴行立分神看去,只見是一位江湖女子手持白紗的另外一端,正往街旁的一棵樹幹上綁去。
她動作乾脆利落,三兩下已將白紗牢牢綁好。馬匹被套住脖頸,無法前行,前蹄高高揚起,嘶鳴着想要掙脫。
那女子見機大喊:“師兄!”
“嗬!”一位江湖男子
雙手持刀,就在此時應聲躍起,一刀重重劈在馬匹頭顱之上。
悲慘的嘶鳴聲再度傳來,馬匹兩隻前蹄猛然跪倒,一頭栽在地上。裴行立本是後仰,此刻恰好借勢坐起,一個躍步跨下馬鞍,毫髮無傷地脫了身。
再看那匹馬,脖頸上牢牢嵌着一把大刀,鮮血汩汩直流,已經斷了氣。
裴行立心有餘悸,連忙環顧四周,可除了一片狼藉和受傷的行人之外,根本看不到兇手的任何蹤跡。他穩下心神,尚不及細想個中蹊蹺,便聽一個女子輕佻地說道:“喲,還是位俏郎君呢!”
裴行立循聲轉身,只見方纔用白紗套住馬頭的年輕女子就站在不遠處,正對着另一個男子笑言。
那男子顯然就是她口中的“師兄”,亦是方纔出刀相救之人。裴行立連忙上前朝兩人拜道:“多謝兩位俠士相救,敢問尊姓大名?”
師兄率先抱拳:“路過而已,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那師妹靠在師兄身側,笑回:“他不告訴你,我告訴你,我叫……”
“師妹!”師兄沉聲呵斥。
師妹頓時精神萎靡,委屈地嘆氣:“我師兄不讓我說。”
裴行立對這兩位江湖兒女頗有好感,遂自報家門:“在下姓裴,名行立,表字正均。再次謝過二位。”
“裴……行立?這名字聽着好耳熟啊。”師妹轉頭望向師兄,“你聽過嗎?”
“原來是討伐鎮海逆賊的頭等功臣。”師兄口中說着,肅然起敬。
“愧不敢當。”裴行立謙虛回道,“忠君愛國、報效朝廷乃是本分。”
此時師妹也想起了什麼:“哦,我說這名字很耳熟呢!你既然是鎮海來的,那你也認識福……”
她話還沒說完,師兄已不着痕跡地碰了碰她,她立即改口:“那你也認識福……福昌齋的老闆吧?”
“福昌齋?”裴行立故作思索,“裴某在鎮海多年,並未聽說過此店,是做什麼生意?”
“點……點心。”師妹磕磕巴巴地胡謅,“很好吃,我每次去揚州都要嚐嚐。”
裴行立笑了:“女俠,揚州在淮南,不在鎮海。”
“呃……那就是我記錯了。”師妹強行圓場。
裴行立但笑不語,也不戳穿。
師兄見狀便開口斥她:“你的話太多了。”言罷他又轉頭對裴行立說道,“我看這匹馬頗有蹊蹺,將軍要當心。”
裴行立又何嘗不知?正想開口回上一句,此時見一隊不良人從西面匆匆趕來,瞬間便將他三人團團圍住。
打頭的不良帥快步上前,指着他們喝道:“有人報官,說你們當街縱馬行兇,可有此事?”
話音落下,他已經看到一旁的死馬,指着它問:“這是誰的馬?”
“我的。”裴行立主動承認。
“名字!”不良帥邊說邊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本子,又拿出半塊黑色的小炭,作勢要往本子上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