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煙柳畫橋,繁華盛景。
道路通闊足能容下五六輛馬車並行,兩旁集市具是熱鬧非凡,一眼望不到邊,酒肆、茶館、客棧、賭館、青樓……只要你想,這裡便有,各類幡子舞動如雲,叫賣的商販鋪子前琳琅滿目,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且什麼奇裝異服的模樣都有。帝國雖已不是大陸霸主,但仍是強橫獨大,因而帝都往來的人亦是最多的。
上一次來趕着做任務,聶棗幾乎沒來得及好好再看過這座城。
來過一次才發現,她其實並不如她以爲的那樣痛恨排斥這裡,總歸是故土,總歸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總歸承載着她最初的記憶。
多年過去,有些建築店鋪與記憶中已有些微差別,比之往日,更繁盛了。
她問過顏氏錢莊的人,他們現在也不知道顏承衣在哪,只知道顏承衣十五日會回到帝都查賬,於是聶棗便先一步來這裡等着。
閒來無事,她逛到了一處熟悉的府門外。
過去的姜府。
如今早已改換門楣,但一磚一瓦仍是熟悉的。漆紅木柱上自己調皮用刀刻下的痕跡還在,府外石獅子腹部被她用胭脂抹了點嫣紅,現在還能看到淺淺殘紅。沿着牆根走了一段,便在草叢的掩映中尋到一個小小的牆洞,此時已被人堵實。
十歲之前她經常從這個洞裡鑽出去玩,後來被她爹發現也只是稍稍訓斥了她幾句,讓她想出門玩便跟他說,爹爹會找人帶她出去的……可被人領着怎麼比得上自己偷跑出去有趣……
聶棗想着想着,心裡終於還是沉甸甸地痛了起來。
並不強烈,更像是歷經沉澱後幾許惆悵。
大抵是看到了任平生,彷彿看到了可能的自己。
如果真的變成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冷漠者,那她還是她嗎?
多年來,守着柴崢言,也像是守着她最後一份本心,因爲有柴崢言,所以她永遠還是那個姜隨雲。
於是,便走到了柴府。
這裡同樣換了主人。
聶棗看着曾經熟如自家如今卻陌生緊閉的門扉,腦中閃現過當初和柴崢言初識時的畫面,奇怪的是,這段記憶竟然還顯得很新,彷彿沒多久前才被想起來一樣……她喬裝成小廝偷跑出來找柴崢言,在府門口驚了柴崢言的馬,反被柴崢言救下,彼時她還以爲自己小廝裝的很好,沒料柴崢言一眼就認出她是個小姐。
當時柴崢言其實剛從戰場回帝都沒多久,認識的人有限,而矜貴的帝都子弟交際圈也不敢貿然接納柴崢言,紛紛在試探中,倒讓她撿了個便宜。
她那時候也剛被顏承衣退婚沒多久,正煩悶着不願接觸他人——嘴上不說,誰知道背地裡有多少人在看她的笑話?她實在受不了那些或同情或有深意或嘲諷的眼神……一直以來她都是最好的,可偏偏卻是她被夫家退了親。
認識柴崢言後,她便天天來找他,除了看他舞槍,一有功夫便帶他到處跑着玩。
廟會也好、燈會也好、甚至是名寺高僧做法事祈福她都拖着柴崢言去看,柴崢言很小便隨父親去了軍中,直到立下赫赫軍功才隨父親一道回了帝都,因而對一切都陌生的很,無論聶棗帶他去看什麼,他都一臉期待和驚訝,從不厭煩。
似乎只要是聶棗帶他去看的,就是好的。
天色漸漸暗下來。
聶棗順着大路重新回到市集,這裡已是一片燈火通明,好幾間鋪子都擺着各式各樣製作精巧的燈籠,路過一對年輕男女,女子指着一隻漂亮的鴛鴦燈籠拽了拽男子的衣袖道:“你看你看,那個好漂亮啊!”
“你喜歡嗎?”
女子羞澀地點了點頭。
男子當即問老闆:“這燈多少錢,我買了。”
“一共是三十文,多謝這位公子,您和這位小姐一定能如這鴛鴦一樣和和□□,白頭到老。”
男子笑容滿面地付了錢,將燈籠遞給女子。
女子提着燈籠,攙着男子的臂彎,笑靨如花。
多年以前,也曾有個人在鋪子前提着一隻燈籠好奇問她:“……這就是鴛鴦?”
她點點頭,道:“怎麼,你沒見過?這圖案繡品上還挺常見的。”
他老老實實說:“只在書上聽過,不過圖案是第一次見。”
她忍不住道:“你到底是有多少東西沒見過啊,怎麼見什麼都這麼稀奇的樣子。”
“抱歉。”他笑得靦腆,有些不好意思,完全沒有握槍時的半分殺氣,溫和又好脾氣,轉而又道:“你要嗎?我買給你。”
她實在不忍心說自家的鴛鴦繡品都能堆成摞了,至於燈籠更是百八十盞,要多精緻有多精緻的,各個都是頂級工匠精心之作,這粗製濫造的燈籠就算拿回去也是落灰無用武之地,可看着柴崢言的笑容,她就徹底沒了原則:“要!”
他立刻掏錢笑眯眯地買了,摩挲着看了一會,再小心地塞進她手裡。
若換一個人送,只怕這燈籠她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可現在……她盯着那盞明顯粗劣,邊角處連漆都沒上勻的燈籠,就是不止爲何越看越好看,此時便是拿一千盞精雕細琢的燈籠和她換,她恐怕也眼都不會擡一下。
“你……喜歡嗎?”
“你覺得呢?”
“這……”
“笨蛋。”轉着那盞燈,看鴛鴦圖案在流轉光影中被映得分明,她還是沒耐住說了真心話,“你送的我怎麼可能不喜歡!”
柴崢言送的就算是塊破布她也喜歡好嗎!
晚風拂面,有些許涼意。
見聶棗看得久了,老闆湊上來殷勤問:“姑娘可要買燈籠,我這什麼樣的都有,你要是喜歡我可以算便宜點賣給你。”
聶棗回神,輕聲問:“你這還有鴛鴦的燈籠嗎?”
“有的有的,姑娘你等我去找找。”
老闆很快便又翻出一個鴛鴦燈籠遞給聶棗:“這個給你,一共是二十八文錢。”
聶棗轉了兩下,伸手去摸荷包,才發現剛換了衣裳,竟然忘了帶銀子。
她愣了一下,擡手摘下耳邊戴的一對白玉耳墜,想問老闆能不能用這個抵債,未料話還沒開口,已經有人先一步丟過去一錠碎銀子。
“不用找了。”
老闆嚇了一跳,接過銀子,道:“這怎麼行,這銀子都夠買頭十個……”
“這點小錢,不用在意。”
來人擺了擺手,身上那些價值不菲的穿戴頓時讓老闆閉了嘴,隨即換上一張笑臉:“那就多謝這位公子了,公子可真是好人。您和這位小姐一定能如這鴛鴦一樣和和□□,白頭到老。”
聶棗:“……”
顏承衣:“……”
簡直沒有更尷尬的事情。
聶棗提着燈籠,嘆了口氣,道:“總之謝謝了。”
顏承衣淡淡道:“不用客氣,反正算你欠我。”
真是斤斤計較的商人嘴臉!
其實一般來說是遇不上這種事情的,因爲每次聶棗來見顏承衣都會易容成不同的樣子,顏承衣也都習以爲常,只是這次因爲任務沒太露臉,她又希望顏承衣能顧念她之前幫夏白澤的情,便仍是上次見他那張。
想到這,聶棗也換了個話題,和顏承衣邊走邊聊:“白澤現在如何了?”
“還好。”
“……那親事?”
“已經定親了,是個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你就不用操心了。”
顏承衣的口吻還是十分防備,似乎是害怕她不死心,仍舊去糾纏夏白澤……防她防成這樣,她難道是洪水猛獸嗎?還是她做了多麼喪盡天良的事情?
“這次來找我又是什麼事,銀子湊足了?”
聶棗忍了忍:“沒有,不過這次我是想來同你商量的。”
“商量什麼?”
“一定要一千萬兩嗎?少一兩都不行嗎?”
顏承衣平靜道:“這件事我以爲已經不需要討論了。”
聶棗攥緊了拳,平靜道:“……本來我以爲來得及,可現在事出有變,如果兩三年內我拿不到龍髓玉,那麼……它對我來說就已經沒用了。”
顏承衣停下腳步,看向聶棗,眸子裡一片無波無瀾:“這與我有什麼干係呢?”
是啊。
這與他有什麼干係呢?
還是她太想當然了,以爲與顏承衣和平相處這麼些年,這個人能稍微心軟一二。
但沒變的東西始終還是沒變。
聶棗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口氣顯得誠懇:“……我是爲了救人,如果兩三年內再拿不到龍髓玉,他會死的。”
“救人?救誰?”
聶棗猶豫了一會,低聲道:“柴崢言。”
她說完,半晌沒見顏承衣迴應,擡起頭,卻見顏承衣眸色有些複雜,還有些微的訝異:“他……竟然也還沒死?”
“是……”
“所以你當年跟我求龍髓玉就是爲了救柴崢言?”
“是。”
聶棗勾了勾脣,“怎麼了?覺得可笑?”她轉着手裡的燈籠,看燈光忽明忽暗,視線飄落在那上面,纏綿而安寧:“我跟你講感情大概你也不會懂,但可以說,如果沒有他,我現在肯定不可能這麼活着站在這裡。所以我願意用一切來交換他好好活着,實在不行一命抵一命,用我的命來交換他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能擔保救活他。”
“……他就這麼重要?”
聶棗聳肩,笑了笑:“所以我說你不會懂啊。”
眼前的帝都貴公子一襲月白錦服,外頭是銀絲素錦披風,長髮被白玉鑲金的玉冠高高束在頭頂,只留下幾縷優雅地垂於肩側,面容俊挺清雅,星眸明亮中透着幾分寫意慵懶,整個人猶如一塊打磨上好的溫潤玉石。
無可挑剔,卻也僅僅是無可挑剔。
顏承衣面容冷下來,動了動脣:“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不知爲何的,聶棗腦海中浮現出一幕畫面。
雖然衣着仍然華貴,但面容卻焦躁憔悴非常的顏承衣用擔憂而心疼的語氣喚她:“小云……”繼而他又彷彿控訴般對她道:“不喜歡你?那不是因爲你先躲着我,對我冷淡嗎?你到底哪裡缺了根筋纔會覺得我不喜歡你?”
她努力搖了搖腦袋,甩開腦中荒唐。
她是魔怔了嗎,纔會想到這種匪夷所思的畫面……還是說她對顏承衣已經怨念到要在腦海裡羞辱他了?
“抱歉。”聶棗揉了揉額頭,“我失言了……你真的,一點點也不能考慮嗎?雖然有些誇海口,但我想現在的我應該能爲你做不少事。”
顏承衣:“你這是求人的態度?”
聶棗扯嘴角,語氣充滿自嘲,笑卻似哭:“那麼我現在跪在你面前用最卑微的態度哀求你,你會答應嗎?”她又不是沒做過,可結果,不提也罷。
“所以,姜隨雲,你就放棄了?”
作者有話要說:勉強算是一發感情戲吧……?(泣……
永遠活在回憶裡的小柴【x
和現實裡也一塌糊塗的小衣【xxx
下一更大概是29號凌晨~
ps:感覺小柴的性格萌萌噠!
小柴:“這個沒見過……”
姜隨雲:“又沒見過?這個是blabla……”
小柴:“^0^買買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