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離醒來時,渾身劇痛,四肢都彷彿已不是他的,好一會他才能直立的坐起來。
身上大部分的傷都被處理過,至少看起來沒那麼駭然。
牀邊放着盤碟飯菜,魏離看了一眼,肚子配合的咕嚕叫了一聲,他剛想去拿,但一看那菜都是他喜歡吃的,瞬間便反應過來是誰弄的,胃口全無。
打一棒子再喂一顆糖,當他是狗嗎?
魏離一擡手,便用力將菜餚都打翻。
片刻後,聶棗走進來了,她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再看向對她怒目而視的魏離。
聶棗什麼也沒說,只是叫人把碎屑打掃乾淨。
直到晚上也沒人再送來食物。
魏離已經餓得飢腸轆轆。
他掙扎着扶住牀柱站起來,想推門出去,卻發現門被落了鎖,根本打不開。
重新繞回房間裡,只有一壺冷了的茶。
沒有辦法,他只得喝了兩口冷茶潤潤乾澀的脣。
很快,他又開始覺得冷。
聶棗沒有虐待他,給他留的衣服和被褥都夠厚,但天寒地凍,這裡又沒點火爐,到了夜晚就顯得格外難熬。
他不會武藝,身子骨雖然還不錯,也只是較一般人而言,如今皮肉傷未愈,傷痛刺骨,越發冷得厲害,魏離不得不抱着被褥死死縮在牀榻上,牙齒凍得發顫。
聶棗。
他已經知道了那個女人的名字。
在牙齒根裡咀嚼這個名字,每一個音節都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她,自己不會受這麼重的羞辱;如果不是受了這麼重的羞辱,他不會這麼放不下;如果不是這麼放不下,他不會這麼四處尋她,反而被她夥同人重傷,更不會來到這個叫鬼都的鬼地方……
都是她的錯!
如果她再出現在她面前,他一定不再顧念舊情,把她碎屍萬段……
迷迷糊糊想到這裡,魏離凍着睡着了。
第二日,聶棗仍然沒出現。
魏離發現自己的腳已經凍得沒知覺了,他趁着白天暖和一些,來回在地上走動,每一腳都像是踩在冰渣上。
第三日,聶棗還是沒出現。
茶壺裡的茶水已經被喝乾了。
魏離已經沒力氣再走動了,他蜷縮在被褥裡,手上和身上很多地方都紅腫發癢,大概是凍瘡。
他哆嗦着脣想,如果這時候有人給他遞上一碗熱粥,他願意賞給她五百金。
第四日,魏離覺得自己快死了。
其表徵是他發現自己出現了幻覺。他看見他的父王爲他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婚宴上擺了無數精緻華麗非凡的美味佳餚,每一樣都香氣撲鼻,引得人食慾驟起。他穿着長及足部的玄端禮服,披着華貴的雪白狐皮裘袍,外頭還有絲織的赤色錦衣,一派風姿卓然氣度,由他哥哥魏斂領着他去見他的新娘子。他急着吃飯,便迫不及待地去牽新娘子的手,新娘子溫存淺笑,羞怯又美好,對他說,夫君你先去吃點東西吧。
他更是心花怒放,剛夾起一塊肉即將送入口中……
魏離醒了。
第五日,當門再度被推開時,魏離以爲自己又出現幻覺了。
聶棗端了飯食進來,放在他面前,那模樣雖和溫存淺笑差了些許,但魏離不想計較了,他餓得腹部抽痛難言,搶過碗筷便吃了起來,等腹部感覺已再撐不下,才戀戀不捨放開。
那分明的飽脹感讓魏離意識到這並不是夢境。
他很快恢復了抵抗和不配合的態度。
聶棗沒理會他的態度,收了碗筷站起來,便要離開。
之前飢餓和寒冷帶給魏離的恐懼實在太甚,那一瞬間,他被驚惶的情緒佔領……萬一聶棗又過幾天才出現怎麼辦?
“別走……”
聶棗聞言停下了腳步,問:“怎麼了?”
魏離說不出口,冷汗順着他的額頭淌下來。
“冷……”
“想要暖爐?”
魏離艱難地點頭:“是……”
聶棗大踏步走到魏離面前,看着他,平淡道:“那就求我。”
魏離驚訝地看着聶棗。
“求我。”
魏離臉上的難堪才真真正正浮現出來,他咬了一會脣,最後吐出來的是:“不可能。”
聶棗轉身離開。
沒關係,反正他最終會屈服的。
她一點也不着急。
就像多年前的自已,一樣的嬌生慣養,一樣的驕傲矜貴,一樣的不肯服輸,但最後還是尊嚴和堅持都被踩在腳下。
而且以她對魏離的瞭解,他恐怕也堅持不了幾個回合了。
***
再去白芍的院子,聶棗發現白芍已經不見了,大概是被令主帶走了。
依靠入夢的方式喚醒柴崢言恐怕也沒機會了,只是最後那份魅匣……聶棗有點拿不準要不要用,有白芍的前車之鑑,萬一她也變成那樣。
她在白芍的院子裡坐了一會,回想起那個嘴上不饒人對什麼都興致勃勃性情卻算不上壞的女子。
白芍喜歡穿白衣,卻又總打扮的花枝招展,最喜歡看男人爲她神魂顛倒,卻也喜歡粘着她問東問西。
這是她還算熟悉的人。
沒一個,便少一個。
但她沒有料到,很快,她熟悉的人便又將要少了。
因爲魏離的事情,她沒急着出任務,而是繼續留在了鬼都,逗留在鬼都的人不算多,但仍有數十人。
清晨天亮,她剛想去看看魏離,就聽到了另一個消息。
公子晏死了。
聶棗幾乎要以爲自己是幻聽,明明前些日子公子晏還在想辦法離開鬼都,同她說自己很忙……怎麼會?
而最驚愕的是,對她說這件事的人,是紅袖。
紅袖臉色慘白,半分也沒有往日的豔色,看起來只像個倉皇失措的普通女子。
“他是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紅袖哆嗦着脣,“是令主殺了他。”
“你怎麼知道?”
紅袖按住聶棗的手,眼睛無法對焦:“我恐怕也快死了。”
聶棗發現她的手一直顫,手心都是汗水。
“但我不能死……”
她按住自己的腹部,彎腰差點跌坐在地上。
聶棗扶住她,柔聲而耐心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想起來了,他說他知道怎麼才能探知到令主的秘密……”紅袖的話語凌亂非常,“於是,他讓我拖住令主,自己去動手……但我失敗了……”
聶棗愣了愣,這樣看起來,公子晏合作的對象不像是她,倒像是紅袖……
他們倆之間的關係何時如此好了?
紅袖被聶棗扶着坐在椅子上,手腕露出一點,上面同樣有萬蝕蠱的痕跡,這印證了聶棗的猜測,他們確實很熟,而且說不定比聶棗和公子晏還要熟。
而紅袖接下來的話,卻讓聶棗徹底驚訝了。
她捂着腹部,一字一頓緩慢道:“我懷孕了。我算過日子,應該是他的。”
聶棗不知道的是,紅袖和公子晏之間熟悉起來,並不比她晚。
因爲那年年末評定公子晏選了紅袖,她一直耿耿於懷,覺得是因爲聶棗同公子晏有私情,纔會這麼做,於是便處處針對公子晏。
公子晏早過了任人魚肉、軟弱可欺的時候,當即他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倒讓紅袖吃了不少癟。
紅袖不甘心,用上出任務時的手段,想要折服公子晏,然而彼此知根知底又如何是好相與的,更何況公子晏也向來自負美貌,雖然命運多舛了些,可他也沒少遇到向他表白示好的女子,甚至爲了活命,他更是主動勾引過許多深閨小姐……於是狹路相逢,奇招盡出,種種誘惑手段毫不吝惜,都希望對方先成爲自己足下之臣,倒是鬥得很歡。
正巧兩人接下來的任務又在一個國度,兩人自然是想盡辦法破壞對方的任務。
任務途中危險重重,又得防着對方破壞,更是艱難百倍。
紅袖被害得差點身份暴露,不想千鈞一髮之際,竟是公子晏動手救了她,紅袖冷冷睨他:“捨不得我死……莫非你已經愛上我了?”
公子晏淡淡一笑,斜飛的眉眼流光溢彩:“我怎麼說,也算是個男人,眼睜睜看着女子去死,我還做不到。”
後來公子晏任務遇險,她也投桃報李救了他一回。
就在這一來二去中,情愫也暗生。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從歡喜冤家變作歡喜情人實在再容易不過。
最初,誰也沒想過能長久。
在鬼都這種環境之下,能相愛已是萬分不易,更何況人在鬼都,大家都身不由己。
對於令主的乖戾善變,陰晴難測,不止聶棗深有體會,紅袖只怕也清楚的很,所以這件事他們沒告訴過任何人,甚至在鬼都見了也不過是點頭之交,因而之前聶棗也毫不知情。
現在想來,公子晏當初和她一同去趙國出任務,只怕也是爲了避嫌。
和聶棗貼得近了,和紅袖的關係便也不那麼明顯。
剎那間,她想起了還在趙國時。
她問公子晏是否有不離不棄的人,公子晏勾脣說他沒有這樣的人,然後他輕笑一聲說令主怎麼會讓她這麼輕鬆就不離不棄。
只怕……那也是對他自己的嘲諷。
後來公子晏也把逃離鬼都的事情告訴了紅袖。
紅袖自然願意,兩人便一起籌謀,找到蓮衣也是因爲陰差陽錯。
她告知聶棗算在看在公子晏的面子上給她的一些幫助,怕她倘若真的愛上令主泥足深陷。
說到這裡,紅袖已經漸漸恢復了鎮靜,雖然臉色依然蒼白無比:“前些日子,晏告訴我他想起了那被令主抹去的記憶,他有辦法探知令主的秘密……我便決定替他拖住令主,沒想到令主從一開始便識破……”
她停頓了一下,語氣裡濃稠的悲慼無法掩藏:“我們原本約在昨日見面,可他沒有出現……得罪令主……他只怕凶多吉少。”
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來找聶棗,大概是因爲聶棗和公子晏熟悉,而聶棗一貫冷靜,在令主心中地位不同,又大概是因爲聶棗是她唯一在心裡承認或許比她強的人,且聶棗同她一樣心裡都有一個人……
聶棗替紅袖理了理髮,又有些疑惑:“爲什麼讓你去……”她頓了頓,雖然不想承認,但有着同傾夕相似面容的她拖延令主的可能性會更高一點。
紅袖猶豫了一會,不知該不該說。
半晌,她道:“……你之前是不是去見你的情郎,而且他醒過來了。”
聶棗愣了愣,點頭。
紅袖又道:“晏他跟蹤了你,然後……”
紅袖的話沒說完,戛然而止。
聶棗忙問:“然後什麼?”
就見紅袖立時躲開她,向她身後跪地行禮道:“參見令主。”
作者有話要說:有木有種前方高能的感覺!=w=
目測是在爆劇情中……
以及本來預計公子晏會死的更悲壯一點,但是……
ps:……啊啊啊啊我說的是下本書三章以內啊,這本就……盡力吧……
_(:з」∠)_
我不爛尾啊,堅決不爛……至少要把我腦洞的劇情都寫完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