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什麼？可樂怎麼樣？”
“白水就好了，上了年紀，喝不動碳酸，最近正在掉牙。”老人輕笑着說道。
李青聳了聳肩膀，從櫃子裡取了一隻玻璃杯，接了一杯純淨水遞給老人。後者將杯子接過來，仰頭一飲而盡，舔了舔乾裂的嘴脣。
將這一幕看在眼裡，李青又將杯子接回來，重新接一杯水放在老人面前桌案上。這一次那老人只是單手攥住杯子在桌面上畫圈兒，但卻不喝了。
李青將襯衫領口解開，深吸一口氣，坐在了老人對面：“你同趙啓立是什麼關係？”
老人頭也不擡：“我就是趙啓立。”
李青張張嘴，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心裡卻在不住犯嘀咕，這老頭兒究竟怎麼回事？難道真的是精神有問題？要不要先把他送去精神病院？
沒有聽到李青的回覆，老人這才擡起頭來盯着李青：“你不相信？”
李青乾笑了一聲：“趙啓立三十歲左右，你今年多大年紀？這根本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完全就是不可能。”
“這不怪你，的確讓人難以置信。”老人盯了李青一會兒，再度低下頭去，“我見到了古舟。”
李青身子倏爾一僵，竟然不知該如何答話。如果說面前這個人是趙啓立，那兩者之間的年齡差距實在是太大了。如果說不是，他又怎麼會知道古舟？
幸好老人也沒給李青說話的機會，自顧自的說道：“我那個時候昏迷了過去，後來被冷水潑醒，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古舟。他問了我很多問題，主要還是關於這次行動。”
講到這裡，老人忽然頓住，沉默良久，才緊緊咬着牙低聲道：“你們血骷髏的人，果然很有手段。”
李青微微蹙着沒有，沒能聽懂老人這句話的意思。
老人陰翳的目光隱匿在灰濛濛的鏡片後，嘴角卻悄然蔓延起了一絲冷笑。他當着李青的面，扯開了自己胸前的衣襟。李青便愕然發覺，在老人的胸膛上，密佈着一條條密密麻麻的淤痕。並不是明顯的外傷，卻好像是什麼東西從皮肉之下爬過所留下的痕跡。
“你們血骷髏，都用這種法子來審問麼。”
瞳孔猛地一縮，李青搖了搖頭：“不，這是古舟的手段。”
“哦。”老人輕輕點頭，“難怪他說這是一種很新鮮的體驗，確實很新鮮啊…”
李青驀地升起了一種怪異情緒：“你說了？”
“那種痛苦…”老人講到此處，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神色間流露出了恐懼之色，“換做是你，也會毫不保留的將所有真相告訴他。”
李青未發一言，但他心裡很清楚，古舟的確有這個本事。
老人道：“他還算守信用，在我回答完所有問題之後，就饒了我這條命。”
李青聳了聳肩，身體輕輕靠在椅背上：“即便你這樣說，我依然不相信你就是趙啓立。距離我同趙啓立所見的最後一面至今
不過半月有餘，我實在無法相信他會衰老成這副樣子。”
攥杯子的手緊了緊，老人將水杯拿起來，喝了口水。他的嘴脣輕輕蠕動了一下，而後又一仰脖子將杯裡的水全部喝掉。
“那是之後的事情了。”老人輕聲道，“古舟給我指了一條路，我從地下爬出來，幾乎耗幹了全部力氣。外面有一些人在搜查，我懷疑是軍方的人，不敢輕舉妄動。等到天黑，才偷偷潛逃出去，溜進了大前坡鎮。”
李青沉聲道：“你爲什麼不敢同他們接觸？”
“這次任務失敗了。”老人僅僅回答了這一句，但李青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在大前坡鎮躲了三天，本來打算託關係逃往海外…”老人的聲音壓得很低，“在第四天早上，我開始脫髮，臉上也出現了皺紋和色斑，而且視力近一步下降，即便是戴着眼鏡，五米外也看不清東西了。”
李青身體緊繃，臉色愕然：“你的意思是…”
“對，我出現了早衰。最開始我只以爲是體力消耗太大，身體虛弱，需要休息。如此又過了幾天，我才感覺到了身體的劇烈變化。在體能嚴重下降之外，還出現了關節炎這類的老年性常見疾病。我的衰老速度極快，僅僅是十餘天工夫，就已經是面目全非。”老人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到了這個地步，我反而不急着逃離華夏，畢竟沒有人能夠辨認出我來了。”
難以置信的盯着面前這張蒼老面頰，李青直挺挺的站起身來，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聲音中透着無比的艱澀：“你…你真的是趙啓立？”
老人仰起頭，盯着李青，神色忽而平靜了下來：“你一點兒都沒變，真讓人羨慕啊。我這半個月，就好像坐了時光機，一天勝似一年。繼續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就會走到末路。”
李青在愕然之餘，依然是滿眼迷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懷疑是那種光的原因吧。”
“那種光？”
“你還記得麼？”老人出聲提醒，“在我們昏迷之前，頭頂出現了一種藍色的光線，能夠穿透皮肉，顯露出骨骼。”
李青點頭：“可爲什麼只有你變成了這幅樣子？”
“我不知道。”老人再度搖頭，“我原本以爲你會同我出現一樣的狀況，所以在發現問題之後就想到了同你匯合。幸好我在隴西還有一些關係，打聽到你們在隴西三院。可是當我趕到的時候，你已經走了，所以我去找了另外一個人。”
扶了扶眼鏡，老人低下頭怔怔盯着小臂皮膚上灰褐色的老年斑：“我去客族寨子，見了那個叫做彩雲的小姑娘。”
“彩雲？”這個本打算遺忘的名字被面前人再度提起，李青瞬間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但還是硬着頭皮問道：“她怎麼說？”
“沒說什麼。”老人緩緩搖頭，“她奚落了我一番，說我觸怒神明，所以遭受了天譴。我當時很生氣，想要強迫她透露消息給我，結果…她的身手很好，如果不是我
的全盛時期，根本不可能拿她怎麼樣。直到那個時候我才忽然意識到，這原來也是一個極不簡單的角色啊。”
李青輕輕點頭：“然後你就來了臨港？”
“沒錯，我已經走投無路了。最關鍵的問題在於，我在隴西三院打聽了你們的情況，最後發現沒有人出現如我一般的早衰症狀。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我們分別之後，我錯過了什麼，才造成了這樣的症狀。”
在那平靜的面頰之下，無疑蘊藏着濃濃的希冀。便是隔着灰濛濛的鏡片，李青也能感覺到對方目光中的熾熱。
李青重新坐了下來，蹙着眉頭陷入沉思。書房一片寂靜，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過去。
七八分鐘過後，李青擡起頭：“我幫不了你什麼。”
“同你分開之後的事情，我可以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你。”李青說道，“但在這其中，我並沒有發覺任何擺脫這種症狀的方法。”
老人臉上流露出失望之色，但還是相當剋制的點了點頭：“還是謝謝你了。”
“嗯，稍等一下。”李青說着從口袋裡翻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喂，我是李青。資料不要送過來了，我今天下午有更重要的事。對，先放一放…嗯，就這樣。”
掛斷電話，李青臉色凝重：“從我醒來那一刻講起吧…”
一個小時過後，李青將這一路的事情，仔仔細細的講給了對面的老人。後者又問了幾個問題，李青耐心的爲他解答。
在這一切結束之後，兩個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對面的老人似乎在考慮整個行動的小細節，而李青也在判斷面前的老人言語的真實性。
“你說得對，沒有人能幫得了我，也許真的是遭了天譴吧。”老人臉上流露出一股哀慼之色，彎身提起了身邊的蛇皮口袋，在裡面翻了翻，掏出了一件東西遞給李青。
“這是…”李青微微一怔，緊緊盯着老人手中的東西，那是一個有着精美刺繡的針織口袋。
“古舟讓我交給你。”老人聲音平緩，“他說這是古月的意思。”
李青臉色突變，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緊緊盯視着對面的老人：“你見到古月了！”
沉默了一會兒，老人點了點頭：“嗯。”
“她還活着？”
“嗯。”
“她怎麼樣？”
“她…受了很重的傷。”老人怔怔的回答，“我聽到她同古舟說話，提及了你的事。但聲音很微弱，並沒有聽清。古舟在她面前顯得很懦弱，無論她說什麼，都答應了下來。或許古舟能夠放過我，也是爲了讓我給你送這件東西。”
李青將口袋接過來，輕輕攥在手裡：“她可有話對我說？”
“她對古舟交待了一些事，之後就昏過去了。我看見古舟將她抱走，不知道帶去了哪裡，沒能說上話，不過古舟倒是有話帶給你，也許是複述她的話，你可以一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