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當家……”高飛虎長身而起,雙手抱拳。
“坐,坐。”程大雷擺擺手打斷他的話:“今日不談尊卑,只論兄弟。”
程大雷邊飲邊說,漸漸酒意上涌,嘴越來越碎:“今日在場的都是自家弟兄,也沒有外人。記得我在青牛山剛起事時,只不過五個人……”
程大雷想起林少羽,心情鬱郁,又咕咚咚罐進去一碗酒:“那時候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除了擔憂官兵打過來,還得擔心能不能填飽肚子……從幽州到長安,從長安到涼州,一開始也不容易,兄弟們都是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活,說不得那天死在別人刀下,這輩子就算交待了。”
“是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今時不同往日,在座的諸位,少說手下也有幾千號人,殺個人連眼皮都不用眨一下。咱們再也不用擔心吃不飽,不僅吃得飽,換要吃得好。”
“說是把個人的官職好好分一下會更好些,但我總是想着,大家都是兄弟,一個鍋裡撈飯吃,沒必要分得那麼清楚。”程大雷說着說着突然罵了一句:“可兄弟這兩個字往往是最靠不住的。”
在場諸多人同時噤若寒蟬,擡起頭望着程大雷。
程大雷從椅子上站起來,手扶着椅背,道:“家大業大,兄弟們都有了自己的小算盤,我這個人沒什麼大本事,真真就不是個做大事的人。說真的,我已經很累了,這蛤蟆寨的第一把交椅,我是實在不願坐了,諸位有誰想坐的沒有?”
在場幾人同時站起,幾乎異口同聲道:“大當家,不可。”
程大雷搖搖頭,滿臉緋紅,身體踉蹌,但眼神卻是澄清。
“今日我不是要玩什麼杯酒釋兵權,也並非要試探兄弟們的心意,用不着,我也不屑玩弄這些把戲。我是真心想問一句,這第一把交椅有沒有人能做?”
他目光一張臉一張臉掃過,首先看向劉悲:“劉悲……”
緊跟着程大雷又搖搖頭:“你不行,你志不在此,秦蠻等人也不會服你。”
劉悲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
“關將軍……你雖有帥才,卻也不是個能服衆的人物,這第一把交椅你做不了。”
關魚低頭抿酒,卻也沒有表示不服氣。
“和總管……你心思通透,八面玲瓏,是隻老狐狸,但做不了山大王。”
程大雷目光一一掃過,一一點評諸多人。在場諸多人中,人人都是出奇之處,可若說誰能穩坐軍帳中,壓得住八方,卻也只是程大雷了。
“徐軍師,你……”
最後,程大雷的目光落在徐神機身上,徐神機臉泛紅暈,當場就要站起來。
“你……”程大雷頓了頓:“好好喝酒,今天飯菜的味道還是不錯的。”
擡起頭,目光望着面前衆人,除了徐神機外,其他幾人都已站起,抱拳拱手,異口同聲道:“大當家,屬下知錯。”
“錯,又有什麼錯。”程大雷重新歪坐在椅子上,目眺遠方:“若你們有能耐坐穩這個位置,我便放心去了。”
無論如何,諸人已經被綁在一起,自家有自家的利益,各自有各自的算盤。但程大雷的話至少點明白一件事,大家都在一艘船上,首先要保證蛤蟆寨這艘船不翻。而在現在,程大雷的確是唯一的掌舵手,目前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他。
程大雷似醉非醉,睜着雙眼道:“明正賞罰,一斷以律,從今日起,若是誰有律不準,一概嚴懲。”
“屬下遵命。”
程大雷端起酒碗,緩緩飲盡,然後將碗底亮給諸人看。
“諸位,我不希望來日,我與諸位在刑場上飲端頭酒。”
“是。”
程大雷無力的揮揮手,道:“退下吧,退下吧。”
劉悲還欲在說什麼,卻見程大雷歪在椅子上,已經響起輕輕鼾聲。
諸人散去,一一走出城主府的大門,卻是誰都沒有牽馬或者坐轎,只不過三五成羣。
看個人離去時的樣子,便可以看到誰與誰更親近些。劉關張趙走在一起,秦蠻徐神機高飛虎高飛豹同行,吳用在武將那裡討不到好處,隨着和珅一起走。
城主府的高樓上,程大雷外靠在欄杆上,靜靜看着這一幕。
蘇櫻端着濃茶在其身後,輕輕敲了敲柱子,道:“你喝杯茶醒醒酒吧。”
程大雷接過茶碗,將浮沫吹去,靜靜道:“你說,我這算不算也是耍心眼?”
“裝神弄鬼,荒誕可笑,卻句句說得是實話。你說他們能聽進去麼?”
程大雷搖搖頭,又點點頭:“聽不聽得進去不重要,只是蛤蟆寨當真沒到分家的時候,分就是散,散了就什麼都沒了。各人有各人的小心思,也不能要求所有人與我心思相同,那其實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只不過,大家有共同做事的想法,不要搞得太過分,便也就可以了。”
“明定賞罰,該賞則賞,該罰則罰,我今天也就是給他們敲敲邊鼓,真的把事情搞起來,我可不想在死幾個孫小毛了。”
蘇櫻安靜聽着,道:“我現在多少知道,你有多累了。”
程大雷揉揉她的腦袋,道:“走,下去吧,風怪大的,別吹壞了身子。”
蘇櫻白了他一眼,道:“樓上的風再大,也終究沒你見的風大。”
程大雷將手伸到欄杆外,涼風從指間繞過,他點點頭:“秋天快來了,風的確蠻大的。”
蘇櫻攙住程大雷,二人相扶往樓下走。
徐神機一行人走在一起,高飛豹摸摸腦袋,道:“徐軍師,秦大哥,大當家今夜究竟什麼意思?”
徐神機沒有說話,反倒是秦蠻冷哼一聲,道:“定是你貪得無厭,城破之後撈得太狠,才令大當家如此惱火。”
高飛豹吐吐舌頭,感覺脖頸後面有些發亮。高飛虎臉上有些發燒:“也沒有撈得太狠麼,都是大當家賞給我們的,大當家不給的,我們可不敢要。”
“你自己不要,你手下的山賊呢,他們是閒得住麼。”
“姓秦的你什麼意思,大家都是一樣出身,你看不起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