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夜雨如晦。
這樣的時辰、這樣的氣候,自是不宜出門。當然,這只是指普通人。
風雨交加、夜色如幕。雖是不便,但也恰是一些特殊職業者出來活動的保護色,比如混混、傭兵、夜鶯等等。而對於這些人來說,如果不是急於辦事,那這時一般都會去個比較固定的消遣場所——酒館,城中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酒館!
南城,某酒館大廳。燈火通明,兩扇活動木門完全遮掩不住裡面的人聲鼎沸。招呼、勸酒、轟然叫好,以及夾雜在其中的衣着暴露女人時不時尖叫聲,混合着滿屋薰然酒氣,烏煙瘴氣。
此時正是酒館最爲熱鬧的時候,而如果不出意外,這樣的熱鬧至少會持續到凌晨。
“喝酒、喝酒……哎,我說老巴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晚上神不守色的,真是敗興!”
“莫不是在這有個老相好,但商隊明早就要出,所以苦惱着沒法交代是吧?哈哈……”
“呸,都特麼瞎咧咧什麼呢!”
“惱羞成怒了,哈哈……”
……
正在說話的,是大廳中央位置酒桌旁的四個大漢。身材魁梧,肌肉賁鼓,一看就不是什麼簡單角色。再一結合他們的話語內容,應該是某個過路商隊的隨行護衛,或者是商隊僱傭的傭兵。
而正被調笑的大漢,眼看爭辯不過同伴,頓時有些惱了。“閉嘴吧你們。我在想事情……媽的。想想還真有點邪門!”
“邪門?怎麼說?。”
遲疑了下,大漢仰頭灌下一大碗酒水,隨即砰地一聲,重重放下:“你們聽說過唐恩吧?”
“唐恩……哪個唐恩?”
“廢話,你說哪個唐恩?虧你們以前還做過傭兵,當然是那個被布蘭以及神殿全大6通緝的傢伙。”
撓頭,“哦,他啊。是有這麼個人,通緝畫像現在還掛在各公會任務牌最上方呢……嘖嘖,那賞金,真是誘人啊!好像只要提供線索,就有幾十萬金幣。幹!如果讓我碰巧遇到他,我還當個屁的護衛啊……”
“那個,我好像碰到他了。”
“什麼!”砰的一聲巨響,捶桌而起,酒罐酒碗齊齊搖晃不停,就差沒一拳直接砸塌酒桌。喧譁熱鬧的酒館大廳也因這動靜驀地一靜。視線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呃……不好意思,諸位。不好意思,我朋友有點喝大了……”
這時候來酒館的可都不會是什麼善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大漢連忙起身拉坐下同伴,四面擺手行禮,以示歉意。
不是什麼大事,既然已經道歉了,那就算脾氣差的也只是嘟囔咒罵幾句。很快,酒館大廳又恢復了原有的氣氛。
鬆了口氣,埋怨道,“你他娘瞎激動什麼,我不說了嗎,只是好像碰到了,還不能確定呢。”
“激動了激動了,你繼續說,詳細說說,在哪遇到的?”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今天我們不是要進城安頓嘛,團長說今晚可能有大雨,要在這過夜,就讓我先一步進城找家便宜點的旅館。我四處找人打聽,結果就在城中廣場無意碰到他了。聊了幾句,他說不是本地人,幫不到我,就分開了。”
頓了頓,抓着腦門,“當時我就覺得他有點眼熟,但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也就沒多想。後來我找到旅館,出城去尋你們,看到貼在城門口的那些通緝告示,這才一下子聯想到他……下午我特地抽空去了趟傭兵公會,艹,越看越像、越想越像,所以纔有點愣神……”
“真是他?!”剛纔激動的大漢又有點激動了,隨即想到了什麼,小心的看了看左右,這才壓低聲音興奮道,“提供線索幾十萬賞金!老巴,你這是要啊!”
“個鬼,我都說了沒什麼好說的。”苦笑一聲,大漢搖搖頭,“當時我如果跟上去,確認是那唐恩,再摸到他的落腳點,那才叫線索呢。現在你讓我怎麼舉報?說在這城裡碰到唐恩了,不過現在不知道在哪,也不敢確定是不是他……這不胡扯呢嘛,警備廳、教堂理我纔怪,不把我當成騙賞金的混混打出去就不錯了。”
“唉,也是啊,太可惜了……”
“是可惜了。如果確定是那唐恩,那寧願不要這商團佣金,也要留在這城裡找找看,碰碰運氣。但現在……沒那命啊,還是老老實實掙我們那份辛苦錢吧。”
“算了算了,不說了……喝酒,喝完酒,明天還要起早趕路……”
……
幾個大漢沒在這待多長時間,喝完桌上酒罐中的酒水後,趁着微醉興致,起身離開了酒館。
而在他們剛推門離開,坐在鄰桌喝着悶酒的中年男子,驀地擡頭看了眼酒館木門,露出幾分掩飾不住的興奮之意,喃喃自語:“通緝犯……唐恩……呵呵,沒想到隨便出來喝頓酒,竟然也有這樣的收穫,真是……神明保佑!”
毫無誠意的在胸前畫了個祈禱手勢,中年男子抓起桌上酒罐,迫不及待的起身離開。而幾乎在同時,旁邊幾桌的客人也在推桌起身。
頓了頓,彼此對視幾眼,都從對方的警惕神情中明白了什麼,氣氛頓時有些微妙。最先起身的中年男子嘴角泛出幾絲苦澀,攤手,嘴脣微動,無聲道:“好運。”
“好運。”同樣無聲點頭,氣氛緩和,隨即幾人先後匆匆離開酒館。
不言自明的默契,既然這消息註定不能獨享,那現在就比誰先快一步找到唐恩了。不過令他們沒想到的是,類似這樣的對話一幕,現在正在城內各酒館、或是公會附近等消息流通之地。不斷上演着……
淅瀝瀝的小雨有增強的趨勢。紛紛落落從城市上空灑下。而這時。在城內各處角落,道道潛流也在不斷涌動着……
……
東城區,貴族宅院。
貝琪站在寬大落地窗戶後,負着手,靜靜看着窗外晦暗夜色,以及沿着光滑水晶玻璃壁道道下滑的水跡,怔怔出神。
這種狀態在她身上可不常見,以前的她是最得寵的貴族嬌小姐。不知憂愁爲何物。後來的她是家族商業女強人,雖然壓在身上的責任變重,但也因此學會了如何剋制情緒,喜怒哀樂不顯於外。
但現在,她的情緒很亂,心思就像窗外的雨絲,飄飄蕩蕩不知落到了哪裡……沒有想着收回,因爲她要藉此回憶些事情,一些在白天生的事情……
是他嗎……使用匕,聲音很像。身高也差不多,只是面容相貌完全不一樣……對了。他以前就十分善於僞裝……最重要的是性格、言語習慣。看似絮絮叨叨囉哩囉唆,甚而聽起來還有些搞笑。實則是隨意的瘋狂,肆意的殘忍……是他吧……
咚咚咚,身後木門被輕輕敲響,也在瞬間拉回了貝琪的遐思。微微吸了口氣,轉身,神色平靜,完全不見方纔怔怔模樣。
“進來。”
“小姐。”是那個中年護衛,肩上褲腳處尚在滴着雨水,顯然是剛從外面匆匆趕回,“按照你的要求,都安排好了。現在關於那通緝犯的消息,差不多已經傳遍全城。”
“好。”貝琪輕點頭,說道,“辛苦大家了,每人領五金幣,算我請大夥的酒錢。不過這酒現在不能喝,還要麻煩羅叔你連夜安排他們返回家族。恩,讓他們記住,這事誰都不能外傳。”
“好的小姐,我現在就去辦。”乾脆轉身,不過在出門時遲疑了下,這被叫做羅叔的中年護衛還是忍不住問道,“小姐……我們爲什麼要這麼做?”
對上貝琪平靜目光,繼續說道,“明天我們就要離開了,沒必要招惹這個麻煩。而且就算那通緝犯真的在這城裡,和我們也沒有關係不是嗎?這樣做,我們非但得不到好處,還有可能被那通緝犯記恨上,這……”
躊躇間,貝琪接口道,“得不償失,對嗎?”搖搖頭,“羅叔,我有我的理由,抱歉不能和你說。還有,推遲行程,明天我們不會回去,我約了安妮卡下午逛街。”
“不回去?那老爺問起來……”
“明天把合作協議文書送回去,讓那邊接手。父親若問起來,就說我還需要幾日和亞唐商團的負責人接觸,好爲將來的合作打好關係。”
聽着貝琪有條不紊的安排好一切,中年護衛也就知道了她的堅持,默然片刻,躬身後退:“是,小姐。”
房門再次關閉,貝琪也在這瞬間卸下了上位者的威儀,轉身,再次仰頭看向窗外,默然算計着。
如果他繼續僞裝的話,以他的本事,縱使我動全城盜賊,也很難挖出他……看來,需要轉變一下思路……
這邊已知的,與他有關係的人是艾倫,菲利普,還有那個半死不活的溫斯林……前兩者與他應是朋友,後者與他交惡……恩,那溫斯林是最好的突破口。可惜,他已經與菲利普離城而去,不知所蹤。現在只剩下艾倫……如果真是他,那他現在的身份就是通緝犯。艾倫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任何人……旁敲側擊的威脅?不行,我沒有證據,這樣做很可能打草驚蛇,起到反效果……
小心啊貝琪,他很狡猾的,這次你必須要小心,還要耐心一點,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靜靜思索了會,伸出手掌按在冰冷窗壁上,遮擋了貝琪的模糊面容,一聲幽然嘆息緩緩迴盪在房間之中,“抱歉了,安妮卡,姐姐這次只能利用你了……”
……
西城,小旅館。
夏薇安醒來的很晚,睜眼時一片漆黑,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這是她半月來,睡得最安穩也最死的一場覺。導致她兀自瞪大眼睛怔了半響,纔想起自己現在已不是囚犯之身。而是被人救了。
想起這個。也就想起了唐恩。轉頭現對方不在枕邊,又想起了現在所在地方,想起了下午的荒唐……
嚶嚀一聲,感受着下.身陌生而略微疼痛的感覺,腦袋再次埋進了被褥裡,“……你要死了你,夏薇安……什麼都說,不知羞……”
“還是主動的……”
“還沒忍受住。出那羞人聲音……”
“啊啊啊……”
……
如此糾結了片刻,好吧,我們的夏薇安童鞋終究還是堅強的,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甚至還有心思回味了下荒唐一幕,“這就是你說的做那事的感覺嗎?也不是很美好歡愉嘛,還疼……恩,也有那麼一點點舒服啦……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夏薇安沒有找老男人哦,雖然和你一樣差不多做了別人的情.人……”
對着空蕩蕩的牀頂自言自語片刻。像是與人交談、分辨着什麼。這副樣子如果讓尋常人看見,怕是會以爲見到瘋子。而如果讓認識夏薇安的人看見……應該會以爲自己瘋了。
好吧。不管其他人瘋不瘋,至少夏薇安此刻的心情狀態還是不錯的。視線也漸漸適應恢復,這時才現原來房中不是一片漆黑,厚厚布簾外還有層淡淡昏黃。
轉頭,光亮更明顯了點。應該是在布簾外房間的桌子上,有點着盞油燈的緣故。如此想着,夏薇安緩緩擡起手臂,探向布簾,想要挑開。
擡起一點高度,手臂驀地頓在半空,隨即遲疑着上下晃了晃,度似乎加快了些。夏薇安神色一喜,知道禁制的效果在稍稍減退。這也就說明她的實力境界在提升,好像快要突破了……
當然,武道微妙,所謂的快要突破其實是沒準的。說不定需要一個月,也說不定下一秒就水到渠成。
欣喜了會,夏薇安再次探手向布簾伸去……長度不夠,於是緩緩轉身,像在做分解慢動作。再次夠了夠,摸到布簾邊緣,緩緩向一邊分去。
光亮瀉進,房間正中央位置的木桌上,確實點着一盞小油燈。燈芯應該是有調整過,火苗很小,不至於太過光亮,影響到睡眠什麼的。
夏薇安見狀嘴角勾起一絲微笑,雖然是不起眼的小細節,但卻足以讓人感到溫暖。
沒想到他還挺細心……
正想着,吱呀一聲,房間木門被從外面輕輕推開。唐恩端着個冒着香氣熱氣的食物托盤,出現在門外。對視,微怔,笑着說道:“醒了?呵呵,看來你運氣不錯,剛好能吃到熱食。”
再次見到唐恩,夏薇安臉頰不禁微紅,好在屋內不甚光亮,也看不清楚。下意識點頭揮手:“恩……啊!”
右手在打開布簾,夏薇安自然只能用左手招呼。而剛纔她的左手正在撐着禁制嬌軀,這一拿開,身形當然不由自主的向前傾,瞪大眼睛,低聲驚呼,看着木牀邊緣距離自己的腦門越來越近……
這下糗大了!
“小心一些。”閉上眼睛,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如期傳來,前額撞進一片柔軟當中。唐恩的度多快啊,雖只是呼吸瞬間,但也足以讓他趕到牀邊,中途還順手將托盤穩穩放在木桌上,隨即伸手托住夏薇安前額。
“有什麼事,讓我來就好……呃?”話音未落,唐恩看着被夏薇安順手扯下的布簾當頭罩下,愣了愣,低頭看向牀榻,下意識俯身將夏薇安抄入懷中。
轟——砰——
碎木屑夾雜着塵灰瞬間揚起,木質地板都顫了顫,門外隱約傳來幾聲驚呼尖叫,像是在喊地震,緊接着開門聲,急促踩踏樓梯聲響起。
“咳咳……”嘩嘩譁,掀開布簾,有些灰頭土臉的唐恩抱着夏薇安站了起來,兩人一起低頭看着身下塌掉的牀鋪,一時間有些無言。
摸了摸鼻子,唐恩若有所思:“下午我們……呃,有這麼激烈?”
“噹噹噹……當然不是,下、下午……是這牀老舊了……”這種事情,女人的臉皮總是薄的。夏薇安漲紅着臉分辨幾句,隨即還是將頭埋進唐恩懷中,裝起了鴕鳥。
唐恩煞有其事點頭:“怪不得灰這麼多,果然是老舊了。嘶——”倒吸了口涼氣,嘴角直咧咧。雖然沒有擡頭,但夏薇安手指仍是精準徘徊在唐恩腰側,悶聲悶氣道,“閉嘴!”
這當然是開玩笑的,或許這牀是有些老舊,但也絕對到不了造人就塌的地步。主要原因還是夏薇安身上禁制的緣故,不過涉及到體重,哪怕只是虛擬的、暫時的,想來也不會有女人願意承認是自己壓塌了牀鋪。
咚咚咚,房門被敲響,“老大,你在裡面嗎?”米修的人住在樓下,他們當然不會以爲這是地震。判斷出是樓上出了問題,而且聽動靜是這間房屋,立刻找了過來。當然,唐恩在這,他們自然不會太過緊張,否則早就破門而入了。
“沒事,牀榻……嘶……恩,出了點小問題,你下去找店家拿鑰匙再開間房。另外多給些錢,算是賠償的。”
“呃……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