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精明之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精明到貌似憨傻之人,這他奶奶的就可怕了。曹操此時才真切地感覺到,青梅煮酒的那一聲驚雷幫了劉備的大忙,以至於讓他對這個人看走眼了。現如今劉備在徐州紮下根來,要與他分庭抗禮啊。
曹操無可奈何,遷怒於朱靈、路昭,要殺了此二人出氣。
荀彧攔住了他。
荀彧以爲,世界上最傻的事情就是事後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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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於事無補。
荀彧說,劉備對五萬兵有最高掌控權,朱靈、路昭怎麼制衡他?能活着回來就不錯了。如今之計,必須要另外利用一個人,暗度陳倉。
荀彧說的那個人是徐州太守車胄。車胄同志是好同志,起碼在政治立場上是心向曹操的。曹操決定寫信給他,讓他做好裡應外合工作,共抗劉備。
車胄也積極行動起來,請了陳登密商此事。
車胄之所以會和陳登一起搞陰謀詭計是因爲他知道,陳跟他一樣,也是一個線人,一心向曹操的線人。
在此之前,曹操曾給陳登父子封官許願,以推翻呂布的黑暗統治。現在,呂布是不黑暗統治了,徐州又來了劉備的軍政府,曹操便希望,陳登父子能再臥底一次,推翻劉備的軍政府。
陳登看上去很臥底,因爲他向車胄獻計獻策了。陳登說,現在劉備出城招呼難民回來,過幾天將回徐州。到時候將軍可命軍士伏於甕城邊,只作接他,待馬到來,一刀斬之;我呢在城上射擊劉備的後續部隊,這樣一來,大事可成啊。
車胄也覺得這樣一來,大事可成。因爲他和陳登同心協力。
在這個世界上,凡是同心協力的事,沒有成不了。不僅車胄這麼認爲,陳登也是這麼認爲的。
只是這一回,陳登想同心協力的那個人不是車胄,而是劉備。
因爲陳登看好劉備的未來。
不錯,在陳登心中,曹操也是有未來的,可陳登以爲劉備的未來更加值得期待。
作爲一隻潛力股,陳登把寶壓在劉備身上。不僅陳登把寶壓在劉備身上,他老爸陳珪也把寶壓在劉備身上。
這是一個人的勝利,也是仁義的勝利。劉備三讓徐州之舉讓陳登父子覺得,此人大氣。
成大事者,大氣爲先。陳登父子決定改弦易轍,跟着劉皇叔混。
所以接下來,陳登的行爲邏輯變成了這樣:他告別車胄後,轉身上馬奔向劉備,告訴後者千萬不要回城,否則危險大大地。
劉備執意回城。
因爲關羽獻計了。關羽不輕易獻計的,畢竟他不是謀士。
但是一個不輕易獻計的人一旦獻計,卻是不容小視。
關羽的計謀是這樣的,乘黑夜扮作曹軍回城,引車胄出迎,然後襲擊徐州。
劉備認可了關羽的計謀,所以執意回城。
只是很快,劉備就後悔了。他覺得,關羽太狠了,在襲擊徐州的過程中,把車胄殺死了。
在劉備的性格當中,永遠有優柔寡斷的成分在。曹操是要反的,反抗卻是要溫柔的。
劉備要的只是破城,卻不是殺人。
特別是殺車胄。車胄是誰?他是曹操的心腹啊!殺了曹操的心腹,只能引來曹操的瘋狂反撲,劉備爲此憂心忡忡。
但是讓劉備更加憂心忡忡的一件事發生了:張飛也殺人了。
張飛是有殺人癖的。特別是在關羽殺了車胄後,張飛的手也癢癢的要殺人。
他殺了車胄全家。
劉備幾乎昏倒。因爲他徹底失去了將事情轉圜的餘地。一想到曹操的百萬大軍,劉備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招架。
站在徐州城頭燦爛的陽光下,出來闖蕩江湖已有一些年頭的劉備感覺自己將很快失去這個原本就不牢固的根據地徐州。從上一個漂泊地到下一個漂泊地,劉備的人生一直沒有着落,一直以這個江湖上最溫柔的反抗者而著稱。現如今,從青年漂到中年的劉備先生,不知道接下來人生的路該怎麼走。
史上最強的謀士辯論賽
陳登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陳登總是這樣,在他人人生的關鍵時刻,站出來指點迷津。
他對劉備說,首要的問題是分清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這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因爲很多時候,朋友就是敵人,敵人就是朋友,全看你以什麼眼光去看待了。比如曹操,當時大家一起討董時是朋友,現在卻成了敵人。
我現在不需要敵人,需要朋友。劉備說得很悽愴。
朋友在敵人中找。陳登說得很玄乎。
劉備卻不知道怎麼找。
他有太多的漂泊,有太多似是而非的朋友和敵人。分清他們,真是太不容易。
陳登舉例說明,比喻袁紹。
劉備被擊到了。他剛剛讓袁術停止了呼吸,袁紹怎麼可能成爲他的朋友?
陳登的眼睛眯上了。眯得很自信。因爲陳登覺得,有些人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當利益受損時,朋友立刻變敵人;當存在共同利益時,敵人也可成爲朋友。現在,曹操成了袁紹和劉備共同的敵人,他們應當也只能團結起來,共同抗曹,才能確保自己的利益不受損失。這一點對劉備來說是這樣,對袁紹來說更是如此。
劉備答應了。答應得很委屈,似乎自己的底線被突破了。
因爲他,很有認敵爲友的感覺。
但是,陳登的心思已不在他身上,而在袁紹身上。
不錯,袁紹可以沒有底線,答應出兵,可如何出兵卻是大問題。原因是袁紹手下,能人太多了。
在這個世界上,能人太多和沒有能人一樣,容易誤事。
因爲凡是能人,大多自信。相信自己的判斷,睥睨他人的判斷,這樣的人濟濟一堂,凡事就議而不決。
袁紹就身陷其苦。在他那大得令人恐懼的超豪華辦公室裡,袁紹一邊看着劉備託人給他送來的求援信,一邊史上最強的謀士辯論賽正進行得如火如荼。
著名謀士田豐痛心疾首地說,同志們啊,現在天天打仗,老百姓們連吃的都沒有了。倉廩無積,不可復興大軍。所以我建議,要玩虛的,不要玩實的。可以兵屯黎陽虛張聲勢,卻不可和曹操直接對着幹。這樣耗上三年時間,大事可定也。
著名謀士審配衝上來很不屑地瞥了田豐一眼,然後說糊塗!我們明公是什麼人?以我們明公之神武,撫河朔之強盛,興兵討曹賊,易如反掌,何必要等上三年時間呢?三年之後,多少花兒都謝了啊,老弟!
著名謀士沮授發言了,我覺得啊,要打敗敵人,重要的不是自己強盛,而是自己比對手強盛。審配同志,捫心自問一下,我們比曹操強盛嗎?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練,與公孫瓚不可同日而語啊。公孫瓚那是坐受其困,可曹操呢?唉……這個這個我原則上同意田豐同志的意見,要玩虛的,不要玩實的。
有人笑了。
笑得很狂。那是著名謀士郭圖發出的笑聲。
郭圖說,打曹操,幹嘛要這麼拖泥帶水、鬼鬼祟祟。曹賊,天下人皆欲誅之。現在我們是替天行道啊。咱們明公是能人,劉備是仁人,能人仁人共仗大義,剿滅曹賊,上合天意,下合民情,正其時也!
辯論很熱烈,辯論沒結果。
袁紹不見了。
他滑到了桌子底下。因爲他再也支撐不住了。袁紹此時真切地明白,人世間最具打擊的武器不是暴力,而是高談闊論。
好在兩個人的到來終結了這一切,許攸、荀諶。他們從外面趕進來,一錘定音地說:明公以衆克寡,以強攻弱,討漢賊以扶王室,起兵正是時候啊……
袁紹也豪情萬丈起來,當下拍板起兵。於是令審配、逢紀爲統軍,田豐、荀諶、許攸爲謀士,顏良、文丑爲將軍,起馬軍十五萬,步兵十五萬,共精兵三十萬,望黎陽進發。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袁紹作爲此間不可忽視的重要人物,終於披掛上陣,激情出演。
辱罵與恐嚇纔是戰鬥
當然了,人世間的事,講究師出有名。袁紹打曹操,也要師出有名。
因爲曹操現在是丞相,是皇家威權的代言人。曹操想打誰,那是替天行道;袁紹想打誰,卻要頗費思量。
便讓書記陳琳寫戰鬥檄文。
戰鬥檄文不好寫啊,它難就難在要將自己比作正義的化身,把對手視作跳樑小醜。只有寫到這個程度,打起仗來才能信心滿滿,真把自個當做正義的化身了。
陳琳一揮而就,一文成名:“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慮難以立權。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擬也。……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騰,與左棺、徐璜並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嵩,乞匄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操贅閹遺醜,本無懿德,犭票狡鋒協,好亂樂禍。……”
客觀地說,陳琳寫的這個戰鬥檄文已經涉嫌人身攻擊了。不僅罵了曹操,還罵了曹操的祖宗十八代。但陳琳覺得自己必須這麼寫。
因爲解氣。
作爲大漢官場幾經浮沉的人物。陳琳素有才名,在靈帝時就已是資深主簿。到了獻帝時代,陳琳的戰鬥檄文都已經寫油了。所以,陳琳寫的每一篇戰鬥檄文都遵循這樣一條原則:辱罵與恐嚇纔是戰鬥。
我就罵你曹操了,怎麼着吧?
沒把曹操怎麼着,相反,倒把他的頭風病治好了。
當時的曹操正臥病在牀,他得頭風病已經好幾天了,頭疼欲裂。就是在這樣的當口,陳琳版的檄文傳到了許都,傳到了曹操的手裡。曹操看完之後,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
見過會罵人的,沒見過這麼會罵人的。
冷汗過後,頭風頓愈,曹操呵呵一笑,開始點評此篇檄文之不足:文筆是不錯,武略差了一點。
因爲會罵人並不是正義的化身。就像搞政治的人罵人不帶髒字一樣,曹操覺得,陳琳還是嫩了一些。他輕輕地把這篇檄文以一個優美的角度扔到牆角,一時間很有天下英雄捨我其誰的感覺。
孔融卻是憂心忡忡,他認爲袁紹勢大,不可與戰,還是講和算了。
孔融總是這樣,行謹小慎微事,做四平八穩人。原因卻不是膽小,而是他看到了袁紹的強大。
因爲袁紹部下如許攸、郭圖、審配、逢紀等都是智謀之士;田豐、沮授都是忠臣;而顏良、文丑勇冠三軍;其餘的像高覽、張郃、淳于瓊等都是世之名將。這簡直是文韜武略的夢之隊啊,仗還怎麼打?
荀彧也看到了袁紹的強大,但與此同時,他還看到了袁紹的不強大。
作爲頂尖謀士,荀彧看事看人喜歡正反兩面都看。荀彧以爲,只有這樣去看,才能把人事看透。不錯,許攸、郭圖、審配、逢紀、田豐、沮授這些人是很厲害,可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智,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無用。這幾個人,誰看誰都不順眼。他們在一起,所起的作用不是建設性的,而是破壞性的。時間一長,袁紹集團必生內變。顏良、文丑則逞匹夫之勇,一戰可擒。其餘皆碌碌等輩,怕他幹什麼!
曹操豁然開朗。是啊,怕他幹什麼!人世間的事說到底都是小事,“不怕、不悔”纔是正途。他決定出兵。兵分兩路,一路由前軍劉岱、後軍王忠引軍五萬,打着丞相旗號,掛羊頭賣狗肉去徐州攻劉備。另一路曹操自引大軍二十萬,進黎陽,拒袁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