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倒黴”其實是個人的外號。這人本名叫雲翼,整個蓬州縣城除了羅念桐以外,沒人願意和他打交道。因爲傳說只要你和他說上幾句話,你回頭就會倒黴,莫名其妙的倒黴。喝水磕牙這都還是小事,一不留神小命不保那纔是大事。
賣米粉的陳廣德生前幾天就見過他,回去以後沒過幾天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而且還好死不死的非要兒子把他葬到那個亂墳崗裡。
“我爸爸說他看見‘要倒黴’,就覺得自己應該死了。果然真是……‘要倒黴’!呸!我爸爸見了他硬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到現在十幾年了,陳廣德的兒子見人都還會這麼說“要倒黴”雲翼,而他“要倒黴”的外號就是這麼傳開的。
三人成虎,整個縣城的人幾乎如同避瘟神一樣的躲着雲翼。
雲翼是個白白淨淨的文弱書生模樣的人,現在四十七八歲的樣子,從來不跟人爭辯,大家不願意見他,他也就躲起來不怎麼見人。似乎他很有些積蓄,所以也不上班。他還領養了一個女兒,叫雲可可。平日就靠雲可可與外界聯繫。
認識羅念桐,就是雲可可一手促成的。
羅念桐今年二十五歲,兩年前由重慶到蓬州來開了個叫做解夢館的小店面,他號稱自己是心理學派解夢,更迷信不沾任何關係。但人們依舊將他當做巫婆神漢一類的奇人對待——因爲他解得太準了。
他解夢能準到什麼程度呢,舉個例子。有個人想去改行做別的生意,做了一個夢,夢見他接近十年沒見的初戀女友忽然回來說要和他結婚,並且還給他生了個大胖兒子,樂得他從夢裡笑醒了過來。當下第二天一早就樂滋滋地來找羅念桐,問他這是不是預示着他改行做生意會成功。
羅念桐直接回了一句:“不行。空歡喜一場。”
那人萬事俱備,只差找個良辰吉日開張了,聽得羅念桐這麼說,認爲他是故意說不吉利的話,當下拉下臉轉身就走,回去照樣按原計劃開張。果然,沒過兩個月,就關門大吉了。
最後他哭喪着臉來問羅念桐爲什麼,羅念桐分析給他聽:“你看,你結婚都八九年了,兒子都已經七歲了,老婆也勤快,你沒有想過要拋棄她把?”那人搖搖頭,說沒有這個想法。
羅念桐又說:“你那初戀女朋友人家早已經結婚成家,怎麼可能和你和好給你生兒子呢?是不是?”
那人點頭,說當然。
羅念桐一攤手:“那就是這樣了,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在你夢裡發生了,它就是擺明告訴你這實際不可能發生。你還不相信。這就是夢的預示性,知道吧。”
那人聽得雲裡霧裡的,想相信又不願意相信,怪來怪去也不知道怪誰,又怕老婆罵他沒出息,就找藉口說開張前遠遠的看見了雲翼,肯定是雲翼讓他倒黴失敗的。
這只是他解夢靈驗衆多例子中的一個,因爲那人是個大嘴巴,見人就說,無形中幫他做了宣傳,人們就對他更加信服敬畏起來,對雲翼的討厭和害怕也進一步加深了。
雲可可曾經問羅念桐爲什麼一個前女友居然有這樣的預示性,羅念桐高深莫測的說任何事物都有可能有預示性,但也不是任何事物在夢裡出現就一定預示着什麼。
然後他順手舉了個例子,說:“比如你爸爸。現在大家都覺得見了他要倒黴。那麼,這縣城裡的人一般夢到他,就表明害怕自己倒黴了。也就是說他的夢就預示着倒黴。當然,這也要看情況……”
雲可可覺得這太扯了,想反駁,可是無數事實又證明羅念桐的準確性,索性乾脆不再琢磨這事,她討厭一切複雜的東西。
平日來解夢的人大多都會向羅念桐提及“要倒黴”這麼個人,他倒是從來不相信這些。認爲世上哪裡真有神神怪怪能給人帶來黴運的人呢!所以雲可可說要介紹雲翼給他認識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念桐,你是知識分子。你也不是迷信的人。你給我說句公道話。陳廣德他本來就應該死了,死了葬在早就定好的地方。他陳米粉(陳廣德兒子的外號)憑什麼能這樣到處污衊我!要不是你,我這一輩子連個朋友都沒有了!你來說說,你說陳米粉他爲什麼要害我!那明明和我無關!”
雲翼大約與世隔絕太久,第一次一見到羅念桐願意和他說話,立刻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並且這話的主題思想一直是他和羅念桐兩年來交流的重點。
羅念桐開始並沒有多在意雲翼的話,他只認爲那是個巧合——陳廣德的死和他死前見過雲翼純屬巧合。所以他一直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
直到有次他問雲翼爲什麼不離開蓬州,去別的地方定居時,他才發現事情似乎隱隱有些不對勁。
“我和陳廣德一樣,不能離開蓬州。離開這裡就要死。這是命,註定的。”雲翼一臉淡然地說。
“爲什麼?你不是有些錢嗎?完全可以去別的地方。你可以去重慶,我在那裡有些朋友,可以幫你重新開始生活。”羅念桐又是好奇,又是真心想幫他。
雲翼一點也不爲所動,理所當然地回答他:“去別的地方肯定要死。不光是我,就連可可也要死。”
羅念桐頓時來了興趣,又問他:“可可怎麼也會死?”
雲翼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看着羅念桐,反問道:“怎麼不會死?她是我女兒,當然要死。不只是她,我們蓬州縣城好多人只要一離開這裡都會死。而且死了還不能葬在陳廣德那裡。”
言下之意好像陳廣德葬了多好的地,他不能落葬那邊,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一樣。可那裡只是一個令人聞之色變的,據說有惡鬼出沒的亂葬崗。
羅念桐試圖幫雲翼消除他這無厘頭的心理陰影,想先由解夢入手,看看他的陰影來自什麼地方,再想法幫他消除。但是雲翼又說他從來不做夢,就算做夢,二十年來也只做同一個夢:夢見自己在大霧裡不停的轉來轉去,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他自己腦子裡也是茫然的。
羅念桐見他夢裡透出的信息也是茫然,知道這事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只能慢慢來。
不過他心裡還惦記着另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雲翼的話雖然讓他覺得不對勁,但也沒時間和精力去研究。
這天,太陽懶洋洋的斜斜的穿過馬路,曬到羅念桐解夢館的門前,照到裡面一位穿着白底碎花裙的二十八九的女人身上。
她面色暗沉,一臉焦急地問羅念桐:“我是不是要倒黴了?是不是還要倒黴?前兩天剛夢見被自己的狗咬了一口,昨晚上又夢到一口黑漆漆的井裡忽然竄出一條滑溜溜的大蛇來咬我,我躲都躲不開!你說,羅先生,你說我多晦氣!”
羅念桐全程不慍不火的聽她把話說完,心裡有了計較。然後問她:“夢見狗和蛇咬你的時候,你在夢裡沒有真實的疼痛感吧?”
女人搖搖頭:“沒有,就是心裡害怕得很。覺得自己怎麼躲都躲不過,硬是被咬了。”
羅念桐心裡立馬有了底,又問她:“你最近和朋友之間出現了一點不愉快,他想和你有一進步的發展,但你內心覺得這非常可怕,是嗎?”
話音剛落,那女人幾乎要跳起來,驚訝地問羅念桐:“是這樣,真是這樣。你怎麼知道的?”說完又補充道,“我也看他是朋友,不然……哼,就憑他,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我沒罵死他就算是好的了!”
羅念桐暗自苦笑,不知該對這一看就是剩女的女人說什麼好?難道告訴她:其實你不是害怕那個男人,而是害怕性?或者對她明說,你夢裡的狗代表這人是你的朋友,而蛇代表你對性的態度?
羅念桐本性有些木訥,被逼出來解夢,也最擅長和四十歲以上的人說話,現在忽然覺得和她說這樣的話題,有些難爲情。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熟悉的自行車鈴聲:“叮鈴——叮鈴——”這正好解了他的圍,“‘要倒黴’了來了……這個,其實你那朋友沒你想象中的那麼恐怖,試着接受下他,男女之間沒你想象的那麼恐怖。”
這話似乎觸動了那女人,她漲紅了臉,看看羅念桐,欲言又止,如此猶豫再三,眼看“要倒黴”雲翼就要進屋來了,她才慌裡忙張的掏出錢放在羅念桐桌上,然後躲瘟神的一樣的逃開了。
雲翼見慣不怪,那女人差點撞到他的自行車,他眼皮子都不擡一下,等那女人走遠,把車停在羅念桐門外。然後兩步跨進屋去,見屋裡沒有其他人,趕忙返身把門關上。
羅念桐從沒有見他這麼慌張過,連忙問:“怎麼回事?你怕啥?”
雲翼面色慘白,一臉冷汗,背靠着門,慘然地看着羅念桐,喃喃地說:“完蛋了,我真要倒黴了……完蛋了,可可也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