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先生押解着他過來,興沖沖地叫道:“壯壯,快來看。”
胡壯心頭一震,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小名,“壯壯——”她怔怔地看着外面,不敢出去,怕是自己聽錯了。
莫善人狼狽不堪,毫無平日氣勢,一看到羅念桐的影子立刻把頭埋得低低的,藍先生纔不管他,見他走慢了,一腳踢過去,大聲喝斥道:“還不走快點!”
莫善人要彎得更加低了,連聲道:“是是是是。”
羅念桐見他落得今天這般田地,不禁有些惻然。心想自己也是和他一樣目的進來的,不過自己年強力強,又恰巧有小良和捕夢者相助,不然的話,今天這樣被對待的說不定就是自己。一時間這種想法反而沖淡他對莫善人的厭恨。
“來了?進來吧。”他沒有表露出什麼情緒來,淡淡地打了個招呼,不知道是給藍先生還是莫善人說的。
莫善人一張老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子,畏畏縮縮地不肯進屋,藍先生在後面使勁地推了他一把,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這下下輪到羅念桐大感意外了,印象中藍先生一直都是淡定超然的,對誰都客客氣氣。
胡壯端坐在椅子上,低着頭,頭髮垂下來遮住了眼睛,想來是刻意的,怕被藍先生看到她哭過。
藍先生把莫善人往她面前一推,帶着近乎討好的口氣道:“你看你看,我抓到他了。現在交給你,你隨便處置。”
羅念桐心道:只怕你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吧。他不動聲色地拖過一把椅子坐下,靜觀其變。
胡壯沒擡頭,問了句:“大頭領呢?沒和你在一起?”問的是莫善人。
莫善人看了一眼藍先生,才道:“我……不知道。”
藍先生道:“我抓到他的時候,就他一個。不過區區一個鬼僕他能跑多遠,就算跑出去了,恐怕過不了多久,他活不下去,自己也就回來了。”
他的一舉一動,羅念桐全都留了心,只可惜可可這會兒沒在,不然她更能看出一些端倪來。
莫善人臉上的汗水不住往下垮,很快就打溼了衣服。屋子裡並不是很熱,羅念桐不知道他在緊張什麼,是怕他趁機報復麼?
胡壯聽了藍先生的話,半晌沒吭聲,過了一會兒,她擺擺手,道:“我要退下來了,天遠。謝謝你送來這份禮物保全了我的臉面。”
藍先生呆了呆,不可置信地道:“退下來?爲什麼?”
胡壯幽幽地道:“你忘了麼,之前曾說過……”
藍先生急忙打斷她的話:“我沒忘,我不可能忘。可是這種事你爲什麼不和我商量一下。你是不是因爲大頭領和謝老虎的事情傷心了,你放心,我保證把大頭領找回來。再說莫向東和謝老虎現在不是已經抓到了嗎?你……你……”他顯然有些措手不及,“那……我們……我們……”
胡壯擡起頭,紅腫着雙眼,哀哀地道:“你不會……”
藍先生忙道:“當然不是,當然不……我們先處理了他們,再慢慢商量其他事,好嗎?”
胡壯還想說什麼,羅念桐想了想,站出來當和事佬,勸她:“畢竟我初來乍到很多事情都還需要學習。壯姐姐你也不會撂下擔子就不管我了吧……我們先遵照藍先生的意思,把莫向東這件事弄清楚了再說。”
“我硬是,一秒鐘都不願意在這裡多呆!哎……”胡壯頹然靠在椅背上,望着人字樑屋頂,瓦縫裡透進來的太陽光溫和得讓人沉醉。
羅念桐卻是眼睛一刻都沒離開過藍先生,他要找到足夠的證據來確認自己的猜想。當然,他沒有讓他失望。
莫善人兩腿直打顫。藍先生看見了,鄙夷地道:“怎麼,你怕了?你既然知道害怕,又何必當初?”
莫善人不敢看他,只拿眼睛求助地望着羅念桐。
羅念桐和他打過多次交道,深知他的狡猾,無論如何不會在這裡出頭幫他說話的,再說了,他和藍先生關係恐怕也不同尋常吧。這事,藍先生自然會處理。
一時幾人都沉默了。
好半晌,藍先生才道:“那麼,把他交給你了。”問的是胡壯。
胡壯身心俱疲,又把球扔給羅念桐,道:“給羅念桐吧。讓他學着處理一下也好。”
莫善人聽到“處理”兩個字,嚇得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他先看了看藍先生,見其面無表情,連忙把頭調轉向羅念桐連聲求饒,:“羅念桐,求求你,別殺我,別殺我,念在我們都是蓬州老鄉的份上……求求你……”
從莫的反應來看,只怕他至少知道藍先生有殺人之心了。評心而論,羅念桐沒膽子殺人,但他也沒打算要救莫善人。“你太擡舉我了。這裡一切都由壯姐姐和藍先生做主,我一個外人無論如何不敢插手。所以……”他看着藍先生,誠懇地道,“我不知道怎麼處置他。還請藍先生費心一些。”
藍先生面露難色,猶豫道:“這……這不好吧……繁霞裡的事,我向來不管的。我只是一個醫生,沒有那麼大的權力。”
羅念桐笑道:“壯姐姐都沒意見,其他人敢說什麼呢?再說了,你不是還要研究養蠱麼?正好也可以試試。”
藍先生聽完,稍作思索,道:“那也好。”
莫善人一看這陣勢,知道自己在劫難逃,暗道:“完了!”跟着整個人一下子軟癱在地,拉都拉不起來。
藍先生幾近懇求地對胡壯道:“你看,他見到你都害怕成這個樣子……你,你難道就因爲出了一兩個叛徒而心灰意冷到這個地步麼?你就要丟下繁霞那麼多的兄弟姐妹不管麼?你,你忍心嗎?”
胡壯眼淚滾滾而下,心裡道:“那你怎麼忍心這麼對我?”可是嘴裡卻怎麼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這麼多年,她一直沒有忤逆他的意思,只求他開心。
藍先生見她不爲所動,知道她脾氣甚是固執,要勸她留下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搞定的事情,只得懨懨地道:“既然你不願意聽我說話,那麼我先把他拿出去處理了,再來找你。”畢竟他還有一張一直沒有明擺着打出來的王牌沒動,胡壯愛他,死心塌地的愛。在感情世界裡,誰愛得多一些,誰就是輸家。當然,他肯定是贏家。
藍先生走了,胡壯坐在椅子上默默流淚,把她這一輩子都沒流過淚水流完了。
羅念桐見藍先生那般模樣,心裡已經有七八分底,剩下的,只需要找到確切的事實來證明了,而莫善人,就是一個最好的正面機會。可惜,胡壯看不透這些,女人都是這樣,愛一個人的時候,眼裡心裡都只有那個人的好,即便天下人都說那個人不好,在她,那也還是好。
胡壯兀自哭了一會兒,忽然擡起頭,淚眼婆娑地對他道:“我只怕要失望了。”
羅念桐心想:只怕你還要失望更多。
胡壯見他不回話,忽地好像神經質的放聲哈哈大笑,邊笑眼淚跟着簌簌往下掉,“哈哈,羅念桐,來來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聽完以後就知道我爲什麼會那麼說了。”
“哦?”羅念桐愕然的看着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纔好。
“這裡每個人,包括你在蓬州以及出蓬州以後遇到的每一個人,都不正常。你知道嗎?”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也許也包括我,還有藍先生。”
她本以爲羅念桐聽到這話肯定會大吃一驚,不料他卻答道:“哦。這個我早已經猜到了。自從見到劉德仁開始,我就知道了。但是,爲了蘇蘇,我必須進來。這一路見到的人,除了捕夢者和啞巴,以及你和藍先生以外,其他人的眼神,都不對勁。以前我總覺得可可的爸爸雲翼有些不對勁,可是具體的又說不上來,直到進到繁霞,見到那麼多和他一樣眼神的人以後,我才明白,這些人眼神都是一潭死水,整個人也像是行屍走肉,只有你指揮他們了,他們纔會動一下。”
胡壯見他說得雲淡風輕的,詫異得忘記了傷心,驚道:“你怎麼這麼清楚?”
“我有一雙眼睛。不是瞎子,看得出來。”
“那……那……”胡壯眼裡失去了光彩,但仍然還勉強笑道,“那這麼說就是你剛纔說答應我留下來的話是假的了?”
羅念桐緩緩地搖了搖頭:“不。男子漢大丈夫,說出去的話豈有再收回來的道理。只是,我希望你不要急着走,我還需要你的幫助。”
胡壯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反問他:“你知道爲什麼我們對可可都很好麼?這個我們,指的是胡小白,藍先生還有我。”
“不知道。”他老實回答,“爲什麼?”
“她小時候來過我們這裡,還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又被送走了。她小時候可乖了,我們大家都好喜歡她。沒想到她居然還會再次進來,並且還是跟你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