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兩人側身相擁說了許多話。說到後來極度睏倦卻又捨不得睡,竟像是喝了酒般不記得自己都說了什麼。有那麼幾次,蒲素自己剛說出來的話,在音樂回答之後居然就被驚醒了,傳說中的秒睡也不過如此。
不知道各位有沒有這樣的經歷,那種身體已經無法自控卻全憑意志也要配合對方問答的體驗,沒有試過的人是無法真正體會個中滋味的。
其實第二天蒲素要到晚上纔回蒲園,那是他一直乘坐的航班。只不過昨晚熬得那麼晚,上午九點多就被電話吵醒。是阿豪在機場打來的電話,大哥要送他登機,兩人等航班無聊,也只能給他打個電話化解尷尬了。而且還是名正言順的告別,順便表示自己和大哥接觸時和他打個招呼也是應當的。
蒲素強忍不適支支吾吾敷衍了幾句,阿豪在那頭也聽出他大概沒睡醒,只說自己到了香山再給他電話就識趣的把電話掛了。勉強又睡了一會,這次是孫莉打來的,蒲素趕緊跳下牀好讓自己的聲音在那邊聽起來清醒一些。孫莉只是問他晚上是不是肯定到家,如果今天不回來,明天就是年三十了。
蒲素就說肯定沒問題,如果航班延誤自己爬也要爬回桑海!
孫莉聽了就開心的笑,說等他爬回桑海大概趕得及過明年春節。然後又告訴他明晚她爸爸媽媽也一起來蒲園吃年夜飯,原本她媽提議去她的飯店吃年夜飯,結果老蒲和阿嬢都堅決反對。年夜飯在他們看來就該在家裡吃纔有個過年的樣子,去飯店吃像什麼話。
聽到這裡蒲素也無語,自己丈母孃那個年齡段的中老年婦女一旦新潮起來年輕人都接受不了。思想一旦解放,放飛起來漫無邊際。起碼蒲素作爲年輕人,他也接受不了年夜飯在飯店吃,這和錢不錢沒關係。
後來沒幾年在飯店吃年夜飯已經成了風氣,甚至要提前幾個月預定,還分做上下半場,火爆的不行。只是蒲素家依然堅持自己在家操辦,堅持着不多的傳統。
其實並不是每樣事情都要趕新潮。比如說在外吃年夜飯,現在都以在家忙活太累麻煩爲由去飯店,其實這個理由簡直就是連自己都騙不住。搞的好像過年僅僅就是年三十那一頓一樣,吃完這頓就結束了?
難道年前就不準備了?誰家不備年貨?現在哪怕超市二十四小時,該備的年貨還得買,不然哪來的年節氣氛。所以該準備的一樣要準備,就這頓最重要的晚飯卻去外面飯店趕場子吃。還得掐着時間算好上下半場給別人讓位,開車還不能喝酒,喝酒的也不能盡興,這樣的年夜飯究竟還有多少意思……
現在煙花爆竹不讓燃放,各方面來說確實有不少好處,只不過春節氣氛也降低了很多。如果連年貨都不準備,只在年三十去飯店吃一頓,這和平常有什麼兩樣,還算過的什麼年。
現在不說大家生活多富裕,只要願意工作的,隔三差五下個館子根本就是稀鬆平常。我反正是覺得沒必要在年三十這一天還去外面湊這個熱鬧。也就是現在一切向錢看,很多人從家鄉出來就是爲了賺錢,更重要的是社會整體對節日也不像以前那麼重視。
擱以前,除了行政和公共部門,像是飯店大廚和服務員這種崗位,過年給多少錢也不願意上班幹活,這必然是家人團圓的時刻。其實,也只有儀式感才能讓那一天顯得和平時有點不一樣。以前鳴放鞭炮、燃放煙火都起到這方面的作用。
和孫莉通完電話,走到臥室門口,看到孫莉還在熟睡,而童蕾房門傳出電視機的聲音,她應該是醒了懶得起牀,窩在被窩裡看電視。坐在客廳蒲素抽了一支香菸,想着今晚回去以後,之前這樣的日子也就消失,回到固有軌道,還真的有點悶悶不樂。
掐滅菸頭後他又在洗手檯盆那裡照了照鏡子,確實恢復的很好,只不過還是比較明顯。想到回家以後還要面對家人的詢問,免不得還要囉嗦心裡就又添了幾分抗拒。
假如這時候音樂出來和他說今天不想回家,就他們兩個待在這裡過年,恐怕他會立刻同意並且把她高高抱起引爲難得的紅顏知己。
這時童蕾聽到外面他走動的動靜,穿着睡衣出來問他餓不餓,她準備去廚房弄點吃的,之前一直怕吵醒他們硬扛着。蒲素只說隨便,然後童蕾就去刷牙一邊含着一嘴的牙膏沫一邊和他比劃說着什麼,他沒聽清。
這時的桑海哪怕是住在古北,也不時傳來隱隱的鞭炮聲。外面馬路上大概有孩子把鞭炮拆了一個個的炸響,持續了一會以後音樂揉着眼睛走了出來,蒲素看了看她發現她的眼睛還微微有些水腫,就讓她趕緊去敷敷,免得下午回家給家人看出哭過。
“沒事,真看出來我就說想家想的……”音樂勉強地笑着走到蒲素身邊抱住了他。童蕾從廚房出來看到就說“少兒不宜……”
童蕾在煮水準備煮一鍋速凍芝麻湯圓,音樂抓緊時間洗漱。蒲素想到郭娟大概也出發回南州了,就給她打了電話,果然她們已經在路上。而且整個公司今天開始都已經放假了,沒必要非要弄到明天才放人,沒有實際意義。郭娟說剛入職的老唐安排好了放假值班表,他自己就在明天大年三十值班。
蒲素聽了就說:“哎呦,領導出身的覺悟還就是比一般人高。”
郭娟就說本來她都安排好了,原來三個保安大叔給加班費輪流值班都說好了,結果老唐自己排了個值班表,讓大家輪流。考慮到他是蒲素任命的辦公室主任,她也不好說什麼。
蒲素對她說別管了,隨便他怎麼搞。兩人又說了幾句,約好年三十零點一過就電話拜年才掛了電話。
老唐的放假安排,讓他想起自己在部隊時過的那個春節,也是他在部隊唯一過的一個春節。當兵第一年春節前就以各種手段脫離了中隊假借住院名義跑回了家。過程和手段不具體說了,總而言之充滿了技術性。
我只說幾個難點。一,戰士身體不舒服,首先中隊就有衛生員,衛生員當然沒啥本事,他解決不了需要請假去市支隊醫院,支隊醫院處理不了纔會開介紹信,戰士拿着介紹信去總隊醫院纔可以掛號。蒲素入伍也在省會,以泉水出名。現在他對那個地方,包括全省的印象都很好。
第二,得真有病。蒲素曾經被外科一個胖胖的女主任點名封殺。因爲他造假造的尿蛋白指標主任看到都大驚,結果把他叫來一看活蹦亂跳,頓時把他轟出去,並且讓門診掛好女兵以後不要給他掛號了。據說他那個指標應該眼睛腫的都睜不開了……
想到這裡要說一句,太難了。爲了造假裝病,蒲素當時各種苦頭都吃了。包括各種傳言中的包括做胃鏡前吃幾個豬蹄、驗尿時拿針戳血放進去,或者炊事班偷個生雞蛋蛋清滴進去……
第三,身體一點毛病沒有,也順利走完以上步驟,混到總隊醫院也拿到軍醫開的收治XX科以後,沒有病牀也白搭。沒有牀位怎麼住院?
作爲一個省的總隊醫院住院部,需要接診全省各個支隊以及其他單位的病號,病牀實在有限。能想出去總隊醫院混病號的在蒲素之前根本沒有,最多裝個感冒發燒混一頓病號飯外加免去執勤和出操。絕大多數都是真有病的人,入伍以後查出各種嚴重疾病的病號他在醫院裡都碰到過,很多以前聽都沒聽到過的病因從以後他也知道了。
部隊是伙食配給制度,現在不知道了,以前是有伙食關係的。每個戰士按照當地或者兵種每天的餐費是固定的。人在中隊,伙食關係就在中隊。如果拿着醫院病歷瞞報真相,明明沒有牀位還謊稱自己去醫院住院,就算中隊放人,以後也要暴露,因爲到醫院住院得轉伙食關係。也就是把自己的口糧帶去醫院,住院時轉進去,出院時帶回中隊。
蒲素就有本事完美解決這個難題。順利從中隊拿着伙食證明在中隊領導好好養病的囑咐裡出來,想回去的時候又帶着如假包換清清楚楚的伙食關係回去。
這條路一通,以後蒲素乾脆不搞那麼複雜了。直接到總隊醫院找女兵要份病歷,自己照葫蘆畫瓢,龍飛鳳舞的填一份虛假病歷,只要最後寫上“收治XX科”就可以。
然後回中隊收拾衣服,找司務長開伙食介紹信瀟灑走人。其實中隊已經成了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了。不光如此他還幫助包括莫權、樑慶等好幾個老鄉都用這種辦法不用探親假就回了家……
除了第一次,以後幾乎每次這麼做他都帶上莫權,兩人一起回家車票都不用買。有一次被查到莫權也囂張的很,聲稱假如客客氣氣的話,下車可以請查票員喝酒,要是不客氣,到了南州就揍他……無恥的樣子,很給軍人丟臉。
後來他也不回家了,第一次蒲素過年前回家時家裡還都歡天喜地。一個月後又回來了,就感覺奇怪,等到第三次就覺得受不了。老蒲覺悟沒那麼高,不會說兒子偷奸耍滑,甚至當初蒲素動這個腦筋的時候家裡還匯款給了他資金支持。只不過鄰居要說三道四,哪有當兵天天在家的?
而且蒲素回來請客吃飯呼朋喚友,開銷也大。畢竟不在家了,從部隊回來,家裡就像是對待客人一樣對他。
不小心扯遠了,也不知道犯不犯忌諱。
說到部隊是因爲唯一在部隊過的那個春節,春晚時段正好是他20-22的自衛哨時間。等他披掛好了軍大衣**帽站在營房門口,沒多久就被指導員換下去了。節日期間幹部帶頭替哨兵站崗裝裝樣子總要有的,蒲素沾光,這個時間點剛剛好。再早了,幹部也要吃年夜飯,再晚了他們也要睡覺。
老唐的做法在他看來就是屬於這種覺悟下的習氣或者說是流毒。做法當然毫無疑問值得肯定,實際上他去值班別人就不用去是好事。但是經歷過以前種種虛僞套路的蒲素,對這套是看夠了。老唐的做法雖然他知道不錯,但就是覺得討厭。
過節值班發加班費總有願意去的。郭娟明明都安排好了,他非要假積極。而且發錢的自願,拿錢的心安理得。大家都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簡簡單單多好。這種假裝積極的手段,在他這裡除了副作用沒啥好印象。
有的人經歷過一些事情會有感情,這種人往往是在經歷中撈到好處的人。有的人經歷過一些事情就不願意回憶,多數過程讓他覺得痛苦。蒲素無疑屬於後者,他本人極端反感官僚虛僞的那一套,種種噁心的現象在他面前上演,直到現在想起還覺得反胃。
這和在部隊吃虧佔便宜無關,而是那種氛圍和空氣沉悶的讓他無法呼吸,感覺透不過氣,所以才千方百計想要走出那道圍牆。直到知道自己可以做到隨時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以後,後面的一年時間他居然安安穩穩的待在中隊。除了星期天請假出去在錄像廳看個連場錄像,循環一遍後出來去排擋來塊把子大肉,一碟涼菜,再喝兩杯散裝啤酒,一次醫院也不去了。
後來在社會上的經歷讓他覺得,社會雖然各種複雜黑暗,只是相比之下,哪都沒有那個地方更加……
現在應該風氣早就轉變了,只不過他還是改不過來既有印象。只要一看到電視裡或者新聞裡有穿着……出來說話,就直覺認爲沒有一句是真話。既不可靠也不可信。
聯想到老唐前幾天要和他談談,他不禁皺了皺眉頭。決定過年後和他點一點,不給他表現的機會。老老實實在倉庫裡混時間拿一份工資就得了,想法不要太多,他這裡不吃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