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3、南方(12)

顧小姐說,神經病。小武漢說,那是科學,人家是專家,我的意見你不聽,專家意見你也不聽?顧小姐邊走邊說,我懶得聽,別說半小時半個月,握你的手,半秒鐘也不行。你給我死了那條心吧。

按照小武漢事先的部署,他那天本來是準備一直跟隨顧小姐到她家裡的,他已經跟着她走到紡織廠門口了,離顧小姐家所在的紡織新村很近了,路上突然出現了意外。一輛白汽車鳴着喇叭從小武漢身前經過,裡面有個人把腦袋探出駕駛室車窗,向小武漢揮手,小武漢,跑哪兒去發財了?儘管那人戴着口罩,小武漢還是認得出那是胖子,以前的同事。小武漢下意識地舉起手揮了揮,發什麼財,瞎混嘛。

他看見路人在紛紛閃避火葬場的汽車,有人好奇地看着他,突然間,小武漢臉燒得厲害,他覺得難堪,他突然覺得自己要和胖子以及白汽車劃清界限,於是他縱身一跳,跳到了人行道上,人行道上也有個小男孩抱着足球,瞪着他看,還咧着嘴笑,大概是笑話他的動作。

小武漢受不了了,照着小男孩的面孔打了一巴掌,我讓你笑我讓你笑!小武漢聽見小男孩哭叫起來,一時有點迷亂,他舉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很快意識到什麼,擠出了笑臉對小男孩說,對不起,叔叔喜歡你的。

他想伸手去摸小男孩的耳朵,小男孩驚叫一聲閃開了。路人都回頭向這裡張望,小武漢向着小男孩舉起他的手,做着抱歉的手勢,一邊後退着,他依稀看見顧小姐在前面停留了一下,但只是那麼一兩秒鐘,顧小姐的身影已經輕盈地拐過街角,不見了人影。

小武漢後來沒有去顧小姐家。他蹲在一盞路燈下,用左手抱着他的右手,似乎在忍受肘部或者腕部或者其他某個部位的劇痛,等到劇痛過後他站了起來,臉上恢復了平靜。看上去他的手已經好了。

看上去小武漢已經解決了手的問題,在街市的燈火中他平直地伸出他的手,那當然是在攔出租車。一輛紅色的出租車在他身邊停了下來。小武漢對司機說,去夢巴黎。司機說,什麼地方?什麼巴黎?小武漢說,啊,你開的什麼出租車,連夢巴黎都不知道?不知道我告訴你,在文化宮後面的弄堂裡,是跳舞的地方,泡妞的地方,還是**的地方!小武漢用他的右手配合左手,做了一個粗野而下流的手勢,**,**,你懂不懂?

國慶節以後我們就沒再見過小武漢。但大家知道小武漢的下落,他和財神一起進去了。進哪兒了?還用說,不是白癡都知道。這事本在預料之中,跟着財神做生意嘛,能做出錢,也能做出危險來。據說這次財神的生意做大了,大得把天捅了個窟窿,是走私****。

他們是在火車上被截住的,人贓俱獲,半路上就被帶下了車。由於我們這一帶的人膽小,犯罪不犯大罪,這宗販毒案便自然地驚動了有關部門,不光是有關部門,生活區的男女老少也都驚動了。消息傳來,就有不懂事的孩子跑到小武漢的家門口,拍着手跺着腳喊,小武漢販毒,小武漢槍斃!

小武漢家裡幸好沒有別人,只有小武漢出門時忘了收的一條田徑短褲和一件舊背心,留在門外的繩子上,被魯莽的孩子嚇得簌簌發抖。孩子們調皮,其中一個拿下繩子上的田徑褲,發現褲腰鬆了,就追着另一個,要把小武漢的短褲往他頭上套,另一個就狂叫着奔跑,另一個已經搶下了小武漢的背心,背心破了洞,被那孩子用樹枝挑着當了白旗,一路逃着一路揮着。左鄰右舍看着孩子鬧,開始想嚇唬他們的,轉念一想,孩子也嚇不住,他們大概已經從大人那兒聽說,小武漢是很難再回家的了。

後來我們誰也沒再見過小武漢。小武漢和財神犯的事轟動一時,我們當地電視臺還作了新聞報道。藉此機會,我們倒是在電視屏幕上看見了財神和小武漢。由於這次上電視是反面教材,他們兩個人知道不光彩,都用手遮着臉,偏偏手上戴着手銬,手銬搶了鏡頭,所以看上去他們像在向別人炫耀他們的手銬。

財神已經幾進幾齣,他老奸巨猾,垂着頭,一坐下來就把手連同手銬夾在膝蓋之間,攝像記者沒辦法,只好放棄他。攝像記者後來盯着小武漢拍攝,字幕適時地打出了小武漢的名字(原諒我隱去名字,因爲小武漢本名×建國,姓也是個超級大姓,極易引起同名同姓者的不快)。

於是我們看見了小武漢迷惘無辜的臉,他似乎在用眼神威脅記者,停止侵犯他的肖像權。記者也許被他的眼神震懾了,我們看見鏡頭慢慢下移,落在小武漢的手上,這樣一來我們有機會看見了小武漢的手。是特寫,兩隻手套在手銬裡,手銬閃着冷光,手銬裡的手看上去顯得纖小無力,而且溫暖。

我們意外地發現小武漢的手指很細很長,蒼白的指關節上面長着幾叢淡淡的汗毛,除了右手食指和中指留下了香菸的薰痕,還有指甲縫裡一些並不明顯的黑垢,總體上說,小武漢的手還算白淨秀氣,也乾淨,不像他的手。

其實街坊鄰居一直都在談論小武漢的手,卻都沒好好觀察過小武漢的手,這次大家就把他的手好好看了個夠。小武漢的手,怎麼說呢,看上去確實不像他的手,但如果那不是他的手,又是誰的手呢。

……

河水向東流。裝滿油桶的船疲憊地浮在河面上,櫓聲的節奏緩慢而羞澀。油桶船從橋洞裡鑽出來,一路上拖拽着一條油帶,油帶忽細忽粗,它的色彩由於光線的反射而自由地變幻。在油桶船經過河流中央開闊的河面時,橋上的女孩看見那條油帶閃爍着彩虹般的七色之光。

女孩站在橋上,目送油桶船漸漸遠去,她的視線盡頭是另一座橋,河水就是在那裡拐了彎,消失了。另一座橋的橋畔有一家工廠,工廠的煙囪和一座圓形的塔樓引人注目。女孩一直不知道那座塔樓是幹什麼用的,即使離得很遠,塔樓的那個浸入水中的門洞仍然清晰可見。女孩用她的玻璃柱照着遠處的那個門洞,正如她預想的一樣,離得太遠了,她沒有得到任何反射的圖像。塔樓若無其事,當西邊河上游的天空雲蒸霞蔚的時候,塔樓上端的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女孩看見她姑媽從橋上走過,她慌忙把腦袋轉過去,但姑媽還是看見了她,她說,你這孩子,這麼熱的天,不在家裡待着,跑這裡來幹什麼?女孩說,不幹什麼,媽媽讓我出來的。姑媽沒說什麼,她扭着腰肢下了橋,下了橋又回頭向女孩喊道,早點回家!你傻乎乎站那裡,人家又來欺負你!

女孩站在橋上,她還不想回家。一個穿海魂衫的患有腮腺炎的男孩跳上了橋頭,他就住在橋下雜貨店的樓上,女孩認識他。男孩用手捂着塗滿草藥的腮部,他說,你手裡抓着什麼東西?給我看看。女孩知道他指的是那個玻璃柱,她背過雙手,毫不示弱地盯着男孩。不給你看。她這麼說着,一隻手卻突然把玻璃柱舉了起來,她說,你別碰它,這是用來照水鬼的!

男孩意欲掠奪的手縮了回去,他說,你騙人,哪來的水鬼?水鬼在哪裡?

女孩指了指橋下的河水。現在在水裡。她用手指着河面上尚未散去的油帶說,你沒看見,水鬼就在那下面潛水。你看不見,我能看見。

男孩說,你騙人。那你說水鬼要潛到哪兒去?

女孩臉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她收起玻璃柱說,我發現了水鬼的家。我不會告訴你的。女孩向橋下走去,回過頭說,你們都以爲水鬼的家在水裡,其實不對,你們都弄錯了。

女孩下了橋,看見那個男孩捂着腮茫然地站在橋上。他什麼都不知道。她想即使他看見了遠處的那個塔樓,他仍然不會猜到這個秘密。

一個青年像一隻青蛙一樣在河面上行進。另一個青年像狗刨水似的跟在他身後。他們游到了橋下,也許他們遊不動了,也許他們的目標就是游到橋洞,兩個人先後鑽出了水面,坐在橋洞的石墩上。

女孩打着尼龍傘,站在橋上,她一直期待他們向前遊,游到她看不見的地方,她以爲他們會一直游下去,游到河下游另一座橋那裡。但他們卻坐在橋洞裡了,他們在下面大聲地說話。一個青年說,水太髒了,他媽的,你有沒有看見那隻死貓?我差點沒吐出來!另一個青年還在喘粗氣,他說,看見了,是隻黃貓,大概是吃了老鼠藥。

女孩努力地將身子向橋欄下彎下去,她想看清楚那兩個青年的臉,但看見的是其中一個人的腿。那個人的腿被太陽曬得很黑,小腿上長着濃密的汗毛,腳背上好像剛剛被什麼扎破過,上面清晰地留下了紅汞水的痕跡。

死貓有什麼?女孩突然插嘴說,前幾天我看見過一個死孩子,看上去像一隻兔子!

誰在上面說話?下面的一個青年說。

肯定是鄧家那個傻丫頭。另一個青年說,她腦筋不好,別理她。

女孩的腦袋先是縮了回去,立刻又探出去,朝下面啐了一口。你纔是傻丫頭!女孩憤憤地回敬了一句,然後她用玻璃柱向下面照了照,照到的還是一條毛茸茸的黝黑的腿,女孩聽見下面的人在說,不理她。女孩就說,誰要理你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被橋洞放大了,顯得很清脆。女孩將手裡的尼龍傘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她說,騙你們是小狗,有一個死孩子前幾天漂過去了,他跟你們一樣在游水,讓水鬼拽住了腿。水鬼把他拽到河底去了!

橋洞裡的兩個青年發出了咯咯的笑聲,然後有一個人撲通跳入了水中,大聲喊叫着,不好了,有水鬼,水鬼,救命!另一個人便更加瘋狂地笑起來。

女孩看見他們嬉鬧時弄出的水花濺得很高。女孩說,你們別鬧,水鬼現在不在這兒,你們把它惹惱了,它會潛來抓你們的。

來了,水鬼潛來了!一個青年在水中翻了個筋斗,他的嘴裡發出了一種恐怖的叫喊聲,我的腿,我的腿被水鬼抓住了,快來人,救命,救命!

女孩知道他們是在鬧着玩,他們不把她的勸告當回事,女孩有點生氣,她拾起橋上的一塊碎玻璃向河裡扔去,她說,你們就會在這裡瞎鬧,你們有本事就一直遊,一直游到那塔樓裡,告訴你們,那是水鬼的家!

母親不準女孩出去。有一天她用鳳仙花爲女孩染了指甲,她說,我們說好的,染了指甲就不能出去瘋了,今天你好好待在家裡寫作業。母親看見女孩坐在門前,仔細地觀看自己的十片桃紅色的指甲,母親說,今天太陽這麼毒,你要再出去瘋,別人都會罵你是傻子。女孩豎起她的十根手指對着太陽照了照,看見自己的十片指甲像十朵鳳仙花的花瓣,晶瑩剔透。母親說,今天太陽這麼毒,你要出去太陽會把你的皮膚曬焦的,你要再偷偷溜出去,讓太陽曬死你!

外面的太陽好像是沸騰了,女孩看見石板路上冒出了隱隱的白煙,賣冰水的女人在很遠的地方吆喝着,對門宋老師提着一隻水壺,打着她家的尼龍傘匆匆跑出去買冰水了。

有人出去的。女孩嘀咕道,誰說沒人出門?只要打着傘就行。

女孩的腦袋轉來轉去的,她在尋找什麼東西。母親知道她想找什麼,母親說,別找了,洋傘讓我收起來了,你就是不知道愛惜東西,外面這麼毒的太陽,把傘都曬壞了!

母親坐在竹椅上打了個盹。迷迷糊糊中她覺得手裡的葵扇沒有了,她沒有睜開眼,以爲葵扇是掉在地上了。她不知道女孩又出去了,而且還帶走了她的葵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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