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日上三杆方起的安落雪,被告知暮若軒一早外出且在幻霓坊等她時,忙扛上小包子,帶領東南西北四大影侍浩浩蕩蕩殺向位於東門角的幻霓坊。聽說途經繁華鬧市,遂死活不願坐馬車,步行着穿街走巷,趁機逛足寅昌國半個京城。
繡作、抹花、珠翠頭面、襆頭帽、繡畫、書籍、冠朵,素茶、糖葫蘆(咦,不是北方纔有嗎?)……
各色攤擋看得她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不過尚知正事要緊的她,並未在街市中駐足停留,一雙琉光四溢的大眼左顧右盼,將南都風土民情縱覽無餘。
突然,前方喧譁聲起,熙攘的人羣變得更加混亂,那是……?
東南西北四人立即團團護於安落雪周圍,警惕的望向前方,只見一個嬌健的身影正以極快的速度在人羣中穿梭着,靈動的身形在穿行的過程中竟似未觸到任何一個路人,那人身後傳來女子的嬌叱聲。
他們追逐着跑近,漸漸能聽清段吼罵對話:
女子:“你給我站住!妄想逃走?哼,即使溜到天邊我也能把你追回來。”——這是追錢債還是追情債?安落雪八卦的發揮着無邊想像。
男子:“老子不跑難道還等着被你們捉回去喂狗嗎?笨女人,勸你還是死心吧,你們那點功夫追不上我。”——這聲音怎麼那麼熟悉,自己在寅昌國好像沒熟人吧?難道是……
女子:“淫賊!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爹遲早能查出你的身份,到時候必將你捉回來碎屍萬段、銼骨揚灰!”——耶?好強大的恨意喲!原來是追情債,不知道這女的是被強X,還是僅被調戲,古人那麼迂腐,真說不準。
男子:“儘管去查,老子這輩子還沒怕過誰!哈哈!笨女人,恕不奉陪啦!”
安落雪被南北兩個高大的影衛擋住視線,一人一獸好不容易擠出腦袋欲湊熱鬧,卻只睨見那男子一片衣角。原來他突然拐到一條小巷,運起輕功溜得無影無蹤。
再看追人的那名女子,奔跑中瞧不清模樣,不過自那身裝扮和身後緊隨的一衆護衛家丁來看,可知她家不是高官就是巨賈。
“尚北,那男的是誰,你們認不認識?”總覺聲音有點熟悉,自己一直呆在月衍山莊,那尚北他們應該認識此人。
尚北瞥向那個小巷思慮片刻,答道:“回小姐,那人戴着面紗,看不到他的模樣。”
“哦,那算了!”小臉垮下,無奈的聳聳肩,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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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霓坊內……
飾綢軒四面開窗、敞亮透通,牆面、長桌上絹紗錦緞、綾羅絲綢一應俱全,黃裳少女在堂內緩步而行,妙目流轉於各色綢緞間,銀面公子倚窗而坐,細品香茗。
幻霓坊的掌櫃桑採兒則恭敬立於銀面公子身前,說道:“公子,三日前鑫雅閣委託我們購二百匹縉紗綿綾。”
暮若軒正遙瞻窗外的景緻,時而收回視線,卻只是掃向那個摸着布料好奇不已的黃裳少女,漫不經心說道:“他們何時要貨?”
桑採兒微顯躊躇:“他們要求我們十日內出貨,只是,莊內目前只得八十匹存貨,雖有幾家綢緞鋪願意支持,卻只有尋常貨色,整個京師都尋不着上等縉紗綿綾,我們恐怕要往濰埠調以應急。”
淡淡的交代下:“恩,此事安排郝總管去辦即可。”
此時安落雪撫上櫃邊幾幅蹙金繡綢,鴛鴦縷繡絲其間,七彩雲天般夢幻的色彩,飄飄然流淌於指間,觸感柔滑細膩,如此上品布料,令安落雪的纖指流連不捨,愛不釋手。
暮若軒伸出長指輕輕一點,“就是它了。”
桑採兒滿臉錯愕,顯然受到不小的打擊,“公子!那匹蹙金繡綢是準備進貢給宮裡……”
他不置可否的揮了揮手,“先給落兒做幾套裙裝,款式和顏色由她自己挑,剩下料子的再拿到宮裡,此事我自會跟王公公交代,你不必管。”
“是,屬下謹遵吩咐。”這個女人,難道竟與他發生了苟且之事嗎?若非如此,公子又怎會對她額外恩寵?想到方纔替她量衣時……那高挑玲瓏的身段、凹凸有致的身體,足以迷惑任何正常的男子,也難怪公子會對她……
豎起耳朵偷聽,敏感地察覺到桑採兒憤憤不平的目光。安落雪心升忐忑,回家的路上終是忍不住問:“若軒,你爲什麼會對我這麼好?”
暮若軒心中驟然一跳,斂眸道:“涵曦臨行前囑咐過,讓我好生照顧你。”此乃實情。
哦,原來如此!想通此事,又想不通彼事:“若軒,呃,其實,恩,我還是喜歡穿素雅些的衣服,就是料子不要這麼高級的……”這樣不容易被人打劫。
“是嗎?不妨等衣服做好再決定吧,到時候若還不喜歡,不要便是。”桑採兒的手藝,目前爲止還沒哪個女子能抵受得住,特別是量身定製的成衣,對自己的屬下,他有十足的信心。
“哦……好吧!”量身訂做的耶,象本姑娘這種魔鬼身段在古代不好找吧,不要的話豈不是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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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風樓內院,兩個娉婷嫋娜的女子俏立池邊,池水幽幽,碎影斜陽,池中的人影幻映着迤邐的色彩。
“妙舞姐姐,有幾首曲,我打小就崇拜仰望,眼下終於有機會學着彈一彈啦!”機會,當然是指安瑕璇留在身體裡音樂基礎:“不過,我只會哼歌,不會譜曲,所以還要麻煩妙舞姐姐。我唱出來,你試着把曲譜出,再教我彈奏如何?”
妙舞立即被她勾起興趣,“妹妹說得我都有些心動,快唱來聽聽吧。”
一曲未曾聽過的高難度樂曲,自安落雪口中吟唱而出,悠亮的歌聲渺渺飄散在落花繽紛的庭院。歌聲時而高昂吟天,似展翅的鳳凰騰空而起,舞動着雙翅盤旋於落霞的風景,時而幽婉,低柔的吟唱聲悠悠飄散,環繞於整個疏風樓內外。
妙舞的臉色變幻萬千,先是欣賞,至震驚,到疑惑,到欽佩……最後顰眉斂額愣了足足半日,安落雪的曲早已哼完,她方遲疑着答道:“妹妹,此曲乃古今絕唱也,以妙舞的曲技,尚不足以將它譜出,着實可惜。”
“落兒的歌聲幽婉動聽,聽之如澄然碧湖、皎然秋月,此曲弦潔氣肅,貞靜宏遠。好,曲妙,歌聲更妙!”天籟般悅耳的嗓音,帶來飄逸出塵的白衣男子。
“暮公子?”妙舞驀然回首,神情激動。
暮若軒卻是目不斜視的走到安落雪跟前,對她柔聲說道:“我方纔進樓時,只聽得後段,落兒能否爲我再唱一次?”
“好啊!”安落雪清清嗓子,將這首曲子又吟唱一遍,唱完後,隱聽到外間樓堂內斷斷續續傳來掌聲和喝彩聲。
暮若軒攫過她一隻手,帶至琴邊,坐到那張梅花落琴旁邊竟開始「叮叮咚咚」的彈奏起來。先是斷續不成調,逐漸開始流暢悅耳,最後竟讓他從頭至尾彈出完整一曲。
“偶像!”安落雪撲向琴側勾過他的手臂,滿眼星光璀璨,崇拜道:“老大果然厲害啊!有沒有興趣帶徒弟?什麼時有空傳授一二。”
身體被她重重一拽,手臂不意間觸碰她豐腴的胸,溫如軟玉,耳側吐氣如蘭,幽香芬馥,心砰然而跳!
唉!這丫頭沒半點自覺,全不把他當成男人看待。換作別的女子,早在近身前就被推出三尺之外,可偏偏對她卻是……
斂下眼底的熾火,佯裝鎮定的淺笑道:“落兒別急,此曲開指一段,小序三段,俱名止息,大序五段、正聲十八段、亂聲十段、後序八段……繁雜多變,若要完全譜好,至少需要半月時間,不過,我可以先教你彈奏,曲子遲些再譜亦無妨。”
安落雪全然不知身側之人經歷何樣的心理鬥爭,沒心沒肺的笑着:“真的?太好啦!現在就教我吧,不過,會不會耽誤你太多的時間?莊主大人那麼忙,怎麼好意思呢?嘿嘿……”
妙舞默默站於一邊。他們旁若無人的談笑風生,舉止親熱卻又出奇的默契,象是熱戀中的情侶,外人完全沒有辦法插足於他們的二人世界。
原以爲,自己無論姿色還是才藝,皆絕頂過人,雖說出身風塵卻一直潔身自好,如今仍是完壁之身,自認爲配得起他。可如今卻出現這個人,她根本毋需展現容貌,僅憑那穿透靈魂的雙眼、絕代的風姿和澄澈的心,就已徹底比下她。罷了,也該是時候放手……
沉迷於新曲中的兩個人,渾然陶醉於自己的天地間,壓根沒注意妙舞的黯然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