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已經到了中春,可朔州突然變了天氣。前幾日下了一場透雨,今日氣溫陡降,一向鮮有霧氣的朔州城,竟然被濃濃大霧藏了起來。
不動如山的秦英,正盤膝而坐坐在駱家門口的一張草蓆上,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兩段混鐵草率的擺在一邊。一身青衫似乎小了一點,穿在身上緊繃繃的並不合身。
駱雁州顫顫巍巍的拄着柺杖,從院子裡踱了出來。他與半月之前相比,竟老了足足十幾歲的樣子。
他左手裡拎着一身直裰,緩緩來到秦英面前,道:“秦少俠,先將這件衣服換上吧。兩天來平安無事,想來賊寇已經不在此地了。”
秦英微微點頭。不知怎的,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似乎受了頗重的傷。他朝着駱雁州道:“駱大先生,晚輩謝過了。”
駱雁州誠惶誠恐的擺了擺手,道:“若不是得秦少俠搭救,我親家一門,只怕真的是半個也不剩了。要說謝謝,自然是我駱家和張家對你說一聲謝謝。”
秦英嘆了口氣,道:“我若是能早來半個時辰,這場禍事也不至於此……”緩緩解開青衫的繫帶,取過直裰穿在身上。
只見他雄壯如山的身上,竟佈滿了密密麻麻彎彎曲曲猶如蚯蚓一般的傷口。前胸後背無一處是完整的肌膚,足足有近百處之多。換衣服的一瞬,許多傷口都扯開了。
秦英搖頭苦笑道:“我秦英出道近十年,何曾受過丁點兒的傷?真是想不到,只不過手刃三名悍賊,身上便添了這般多的傷。”
駱雁州道:“我親家也是遠近馳名的大俠。我雖不是你們武林中人,卻也知道他的厲害。他這般功夫,也難以倖免,足以知賊子實力之強。你來的時候正是仲康帶着微涼小雨往外逃的時候,那時候玄刀門自然覆滅,所有人對上你一個,能保全性命已經是難得中的難得,何況你還將他們三人都救了回來……”
秦英點了點頭,道:“我聽昨天夜裡,微涼哭了好幾次,還是發糊塗麼?”
駱雁州點了點頭,道:“這孩子嚇壞了。一直起着燒。”
秦英嘆了口氣,道:“瓔寧姑娘呢?”
駱雁州雙目含淚,道:“她也很難受,兩天沒有睡着了。要不是放不下我們兩個老人,只怕就要自盡了。秦少俠,你曉得的,我們這些老人,別的不求,只盼孩子們能安安生生的。秦少俠,有些話我們不方便說,還請你多講講。”
秦英點了點頭,道:“我曉得了。昨天凌晨,江城回來,我便派他走捷徑去琅琊去了。過不多時,童旭也就到了。玄刀門有他主持大局,總是聊勝於無。”
駱雁州道:“現在玄刀門在外的衆弟子也在往朔州趕。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將幕後黑手揪出來。”
秦英攥了攥拳頭,道:“駱大先生,你放心便是。該找到的,他絕對跑不掉。”
回頭看了看駱家,隨即道:“我進去看看他們吧。你也說了,有些事,你不方便講的。”
駱雁州點了點頭,道:“現在微涼剛剛睡下……你去同瓔寧講幾句吧。我真是擔心她受不了……”
秦英點了點頭,隨即緩緩往院子中走去。
駱瓔寧似乎變了個人,平日裡很愛笑的,如今卻是愣愣沒有半點生色。秦英敲了敲門,不等駱瓔寧回聲便走了進去。大馬金刀的坐在駱瓔寧對面,道:“沒事的。有些事,發生了,你空空悲傷也沒有用。反而教二老擔心。瓔寧,我曉得你不舒服,可是也要振奮起來。”
瓔寧雙目失神,似乎秦英的話,完全沒有聽進耳朵裡。
秦英點了點頭,道:“生離死別,人生大苦。這些我是曉得的。不過,你若是白白壞了身子,豈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
瓔寧眼睛一動,間或一輪的在秦英臉上掃過,嘴巴動了一動,卻沒有說出話來。
秦英道:“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恚 、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盛 。若非人有八苦,人不爲人也。佛家講五蘊皆空,而後能成善。佛是過來人,人是未來佛。苦樂之間,只是一念。”
他這幾句話卻是借佛經而講的。瓔寧聽得一愣,雙目呆呆的看着秦英不知所措。
秦英道:“不是教你出家,而是說你放下。瓔寧,有些事,你再怎樣心憂悲痛,也是覆水難收。與其傷心過去,不如奮鬥將來。你懂麼?”
他說話間將三指按在了駱瓔寧的手腕上,隨即眉頭緊皺,道:“你已然有了身孕,即便你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腹中的孩兒着想。這是張家最後一點骨血,有怎樣的分量,該怎麼做,我想,你會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