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線動了,清清的河水之下,程微涼分明看到一條紅白相間的錦鯉在咬餌,程微涼微微一笑,只待錦鯉再咬入半分,就可以提鉤了。
一聲淨鑼響,八方皆不安。本來要咬餌的錦鯉嚇了一個激靈,尾巴一卷,“卟呤”的在水上打了個小漩渦,一頭就扎進了水下。
本來靜待母親提鉤的秦文和秦方一下就不安分了,擡起頭來,就看見金彩橋上一隊人馬緩緩走過,得意洋洋的樣子最是可惡。張牙舞爪的管家把驚慌在橋頭上不知所措的小姑娘一腳踢下水,叫囂道:“居然敢擋薛大人的去路,不想活了嗎?”牌子上碩大的“薛”字表明這是武則天的寵臣薛懷義。
程微涼眉頭一皺,看着在水中不斷撲騰,顯然是不會游泳的女孩子,連忙看了王馥一眼。王馥點了點頭,一個猛子便紮下了河,不一時便將女孩子撈了上來。看她肚子漲漲的,一定喝了不少的水。
管家在橋頭大罵,說是不乾不淨的狗奴才,髒了金彩河的水,也不怕被誅九族。王馥雙眼瞪過去,不下幾十戰養成的殺氣讓管家打了個寒噤,還要繼續罵的話就噎住了。轎子裡伸出一隻貌似是孔武有力的手,微微一擺,示意大家繼續走,莫要停留。管家便如同哈巴狗一樣繼續開路去了。
程微涼哼了一聲,道:“王大哥,和狗生什麼氣?我見了這種人,只覺得噁心,若是少爺在這裡,或許他會上去講究幾下。可咱們不是揪頭小太歲,長安的水也越來越渾,咱們犯不上插手。回家吧。”被這般一打擾,不禁遊興全無。
王馥點了點頭,道:“這小姑娘呢?”
程微涼點了點頭,道:“帶回家去,找個先生給瞧瞧。等好了再送回去。難得這般小年紀就在賣果子。一定過的苦。”說完話就收起了魚竿,領着兩個小娃娃上了馬車。
金彩河的橋上死過人。就是在十年之前,死的人是先帝寵妃展妃的父親,行兇的是自己的丈夫秦英。原因和今天一樣,展國丈從橋上走的時候扔了一個賣花的姑娘,然後被正在釣魚的秦英硬生生劈成了兩半。打那之後,金彩橋已經足足十年沒有發生過仗勢欺人的事情。
可是如今世道變了。繼位的李顯因爲做事不稱武則天的心意,已經被罷黜爲廬陵王。朝中大權盡在武氏之手,皇室子孫幾乎被殺戮殆盡,僅有的也大都流放到了嶺南。秦英這種尚未受到根基壓迫的,實屬罕見。
但是長安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誰都不曉得武則天的屠刀會加到誰的脖子上。秦英受不了這份悶氣,所以要出去走走,契機正好降臨。雖然現在走是顧不得許多的,但是這個時候再立軍功,顯然是極其不妥當的。一旦武氏的目光落在秦府,秦府的處境就極其尷尬了。
再看了金彩橋對面緩緩走遠的轎子,程微涼無奈的嘆了口氣。官宦生活真的讓她壓抑了許久,再不是當年江湖上嬌憨可人的小丫頭。自己爲秦英付出了許多,可是秦英的固執,卻讓自己覺得秦英太過重國了。大義凜然所揹負的,是對家庭的歉疚吧。
搖了搖頭就走了。馬車搖搖晃晃,玩鬧了許久的秦文、秦方有了睏意,一個個的伏在母親懷裡便睡着了。母親一手拍着一個,摟着孩子的時候,心情終究還是放鬆了一會兒。
秦府的門口站着一個人。高高大大的,正仰着頭看秦府的匾額。一身本該是淨潔的錦袍,現在皺皺巴巴的,雖洗了好多次,卻依舊有血跡隱隱約約。
聽到馬車聲響,那人霍地轉過頭來,雙目如電一般的在馬車上下尋了幾圈。卻只見他年紀有三十二三歲,頷下的短髯極具威儀,生的龍眉鳳目,站的瀟灑昂藏,不是秦英,卻是何人?
程微涼見了日夜思慕的人兒,卻只有雙目通紅,久久的說不出話。
秦英的鹿皮包囊隨手扔在地上,朝着馬車展開了雙臂,笑道:“我說過的,我一定會回來的。怎麼,不要過來抱抱我嗎?”
如同乳燕投林,程微涼緊緊的撲在秦英懷中,臉上帶淚的笑道:“你怎地纔回來。告訴我,怎麼樣,有沒有傷到?”
秦英笑道:“大軍敗了。我護衛韋待價突圍,遇到了四十九個吐蕃番僧,打了一架。一堆人追着不放,一直追到臨洮這纔算完。”
程微涼一聲驚呼,道:“究竟怎樣?”
秦英大笑:“千里征途,殺十六,廢十六,傷一十二人,餘者四處逃竄。怎樣,你家相公厲害吧!”
當夜護國公府傳來密保,家丁丫鬟四散而去,秦府再無一人。朝廷遍尋秦府主人不得,只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