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在聽到杜文天就是當日在興教寺被張昌宗暴打了一頓的登徒子後,馬上就想通了一些猶疑難決的問題。
古竹婷也瞬間恍然,興奮地道:“我明白了!杜文天調戲小苗,結果被張奉宸教訓了一頓。他懷恨在心,在知道張奉宸的身份之後,便猜到了婉兒姐姐的身份,所以他想通過這件事向張奉宸報仇!”
楊帆點點頭,道:“不錯,應該就是這樣。我本以爲這是武家和杜家聯手策劃,針對二張的一個陰謀,想不到卻只是因爲杜文天和張昌宗之間的個人恩怨。”
古竹婷展開眉頭道:“緣由既然如此簡單,那事情就好辦了,此事就交給奴家可好?”
楊帆睨了她一眼,道:“你打算怎麼做?”
古竹婷道:“事情是杜文天惹起來的,只要讓這個禍根‘閉嘴’,風波自然就平息了。”
楊帆忍不住笑起來,道:“我就知道,你的主意就是殺人。那杜文天的身份並不簡單,這件事也不知道他已經交待給了多少屬下,如果他突然死掉,你說杜家會輕易罷手麼,杜家會不追查緣由?何況……”
楊帆的目光深沉起來:“我一直不明白,和婉兒素無交集的安樂公主爲什麼會突然登門拜訪,論交情她們兩人可談不上絲毫交情,如果說是想要巴結,安樂是李家的公主,武家的兒媳,也完全不需要巴結婉兒,你說她究竟是爲了什麼?”
古竹婷眼神閃爍了一下,低聲道:“阿郎是說,這件事情安樂公主也參與了?”
楊帆輕輕點了點頭,沉聲道:“很有可能!”
古竹婷變了顏色,如果安樂公主參與了此事,那就不太好辦了。古竹婷想了想,有些疑惑地道:“可是,安樂公主爲什麼要參與其事呢,她爲什麼要中傷婉兒姐姐和張昌宗?她恨的應該是阿郎纔對,她又不知道阿郎和婉兒姐姐之間的關係……”
楊帆道:“你不要忘了,她的胞兄李重潤和胞姐永泰公主都是因爲張昌宗而死。”
古竹婷“啊”地一聲,道:“她想借由此事爲胞兄胞姐復仇。”
楊帆道:“只能是因爲這個原因,否則她何必參與其中?她和婉兒無怨無仇,如今和杜文天合謀,只能是因爲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我一直以爲這李裹兒全無可取之處,想不到她肯爲了兄姊的血仇,不惜向二張發難。”
楊帆說這番話時,語氣中不免有了些欣賞之意,二張是女帝最寵愛的面首,李重潤和武延基夫婦死後,武李兩家雖然恨二張入骨,可是他們忌憚女皇,除了發動言官上了幾道彈劾奏章後便再無其他舉動了,實在是少了點血性。想不到最後卻是這個令他鄙夷的李裹兒處心積慮地爲兄姐復仇。
楊帆也曾身負血海深仇,對安樂公主這種舉動自然大爲欣賞。可是,安樂復仇的工具是婉兒和她腹中的孩子,那都是他最親的親人,他自然不能因爲欣賞安樂的這一舉動而袖手旁觀。
楊帆緩緩踱步,沉吟良久,忽然向古竹婷問道:“沐先生說婉兒還有多久生產?”
楊帆的話題跳躍的太快,古竹婷先是一愣,隨即才答道:“沐先生說,婉兒姐姐還有十天左右就會生產。”
沐先生名叫沐輝,乃是長安一位名醫,但是不爲人知的是,他還是繼嗣堂的人。繼嗣堂招攬的人才囊括了三教九流各個行業,這沐輝就是其中之一。不過,沐輝本人並不知道他屬於繼嗣堂,只知道他屬於一個強大的勢力。
在繼嗣堂中,除了核心的一小部分人,其餘大都是身在局中,不見全貌。他們不知道自己處於一個什麼組織之中,對這個組織存在的目的自然也無從談起。
對於士農工商各個行業,繼嗣堂則更顯神秘,因爲它是利用處於上層建築的地位和能力間接控制和影響各行各業,那些行業甚至感覺不到世間有一股龐大的勢力在影響、左右着一切。
當一些行當依據時局和朝政做出某種選擇的時候,他們以爲是自己自發自主地做出的決定,卻不知道影響他們做出決定的那些依據,就是繼嗣堂創造或提供給他們的。繼嗣堂正是用這種手段保證了他們的神秘。
在這個時代,生孩子無疑是女人的一道生死關,楊帆對此不敢有絲毫大意,因爲婉兒的身份不能示之於衆,所以他才啓用了繼嗣堂的這位名醫,即便如此,每次請他來爲婉兒診脈時,他也會被人蒙上眼睛,就連切脈的時候也看不到病人。至於待產時的穩婆,就無須去外面請人了,古竹婷就可以。當初她執行一項使命時,曾經在很長一段時期內扮作一個穩婆的學徒,接生的本事就是她在那段時間學會的。
楊帆聽了古竹婷的話,喃喃自語道:“十天,十天……”
楊帆忽然感覺有些心煩意亂,這十天難道會出現意外麼?
楊帆坐下,思索了很久也沒有說話,古竹婷見狀,便示意衆人退下,自去取了杯水,輕輕送到楊帆面前。楊帆沒有接水杯,而是輕輕一牽她的皓腕,把她拉到了自己懷裡。古竹婷有些難爲情地扭動了一下身子,忸怩地道:“阿郎,廳外……有人呢。”
楊帆微微一呆,隨即失笑起來。他在古竹婷的豐臀上輕輕拍了一巴掌,笑道:“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是有事要問你。”
古竹婷本以爲阿郎想的心煩意亂,一時動了荒唐主意,不免有些害羞,結果卻是自己想差了,不覺更是羞窘。楊帆佯作沒有看到她的窘態,認真地問道:“小婷,如果讓你易容成婉兒,你能辦得到嗎?”
古竹婷窘態稍斂,微微蹙起眉頭,搖頭道:“阿郎,世上哪有那樣神乎其技的易容術,那不是易容術而是法術了。奴家可以把一個人的模樣完全裝扮成另外一副樣子,但是沒有辦法完全冒充另外一個人。”
楊帆本來也只是存着一絲幻想,聽她這麼說,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當初在房州秘密接廬陵王回京,古竹婷與廬陵王真真假假,不但瞞過了追兵,還瞞過了自己人。但是當時真假廬陵王都是易過容的,兩人都是易容成與廬陵王的真實相貌有六七分神似的一箇中年人。
當時這麼做的理由很充份,他們在躲避追兵,廬陵王當然需要喬裝改扮。在龍門一開始能瞞過太平公主,是因爲太平公主和她的胞兄已經有十六年未曾相見,艱苦的囚禁生涯已經把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天子變成了一個蒼老憔悴的中年人。
至於古竹婷冒充楊帆那一次,也只是扮得幾分相似,行於長街時,前後左右俱是他的親兵扈衛,旁人只能遠遠觀瞧,而且當時並無熟人當面,看到的人已然先入爲主,事後探望的人看到的是確實身受箭傷的他,自然不會生疑。
可如今不成,武崇訓夫婦幾個月前還見過上官婉兒,古竹婷的易容術雖然神奇,卻也無法把自己完全易容成他們熟識的另一個人,況且婉兒氣質優雅高潔、一身書卷韻味,很難扮的神似。此法既然不可行,楊帆也只能打消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另想主意了。
島上隨處可見的幾枝野花,一隻晶瑩剔透的細頸玉瓶,一柄小小的剪刀,經過婉兒的修剪整枝,再把剪好的野花插進玉瓶,或粉或藍的朵朵小花再配上幾片鮮綠的枝葉,便成了一道濃淡相宜的風景。
楊帆一邊看她插花,一邊把自己瞭解到的情況對她說了一遍。
婉兒端詳了一下瓶中的鮮花,放下剪刀,轉向楊帆道:“安樂沒有拜訪的理由,我之所以心生警惕,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如今聽你所言,恐怕她與此事是確有干係的,她來拜訪我,想必就是想查證杜文天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楊帆頷首道:“我也這麼認爲。安樂的拜訪雖說是莫名其妙,可她既然來了,你卻沒有不見她的理由。你沒有見她,她自然相信了杜文天的話。”
婉兒道:“於是,她開始動作。散播謠言想必只是她計劃的第一步。”
楊帆道:“沒錯!她的目標應該是張昌宗,可她並不知道你懷有身孕的事皇帝根本就已一清二楚,她以爲揭開此事可以讓女皇憤怒難堪,從而像處死薛懷義一樣處死張昌宗,卻不知道張昌宗一定會安然無恙,只有你會受到牽連。”
婉兒鼙起好看的眉毛,疑惑地道:“可她能有什麼辦法呢,我只要不見她,她能奈我何?”
楊帆道:“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不過,此事關係到你和孩子的性命,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大意,必須得謹慎以待。”
婉兒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些身不由己的無奈,更多的卻是對楊帆的依賴和甜蜜,她輕輕偎依到楊帆懷中,柔聲道:“妾身本以爲此事不必煩勞郎君就能安然解決了,誰知到了長安偏又遇上這樣的事,終究還是要郎君操心。”
楊帆嗔怪地道:“什麼話,你是我的女人,你和孩子的事,當然該我來處理。”
婉兒溫馴地點頭,道:“既然到了你的身邊,人家就什麼都不管了,一切全由郎君作主,誰叫你是人家的男人呢。”
楊帆呵呵一笑,輕輕貼上她的臉頰,心中都有一種安詳甜蜜的感覺。過了一陣兒,楊帆才輕聲打破了這種溫馨的寧靜:“我打算挑個時間去拜會一下武崇訓!”
婉兒微微露出訝色,道:“有這個必要麼?”
楊帆道:“相王五子那裡我已經去過了,再去拜會一下武崇訓也沒什麼不應該的?呵呵,不過,我會派人盯着點兒,挑個武崇訓不在府上的機會纔去拜見他!”
婉兒恍然道:“郎君是要去見安樂公主?”
楊帆道:“不錯!我想探一探她的口風。她雖狡黠,卻只是小聰明,能有什麼城府?我去見她,若能掌握一點蛛絲馬跡,或者可以猜到她究竟想幹什麼。”
婉兒眸波一轉,道:“高陽郡王若是不在府上,安樂公主如何會見你?”
楊帆自然不會向婉兒坦白他與李裹兒的那段孽緣,只是哈哈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計。”
婉兒也不多問,溫婉地點點頭道:“那郎君就去試試吧,如果實在不行,不要忘了,還有張昌宗在。”
楊帆會意地道:“我明白。人在江湖,誰能獨善其身,何況此事本來就因他而起,必要的時候,我會請張奉宸出山,借他的快刀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