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到聰明慧黠,小蠻、阿奴和古竹婷三人或不遜於婉兒,但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她們沒有婉兒自十四歲起就隨侍御前、浸淫官場的閱歷,所以不會連婚喪嫁娶都習慣於從政壇變化、勢力角逐的角度去分析。
而婉兒與她們不同,所以婉兒馬上想到了吐蕃和親將對大周政局的種種影響。突厥就曾以去突厥和親的駙馬姓武而不姓李爲由拒絕女兒出嫁,弄的武延秀直到現在還在大草原上放馬,吐蕃和親迎娶的公主也只能是李家的人,
現在皇帝已經決定還政於李,這一點中外皆知,所以吐蕃和親的對象更不可能成爲武家的人。可是李唐宗室現在適嫁的皇女還有幾個呢?
皇太子李旦雖有六個女兒,年齡也都不大,但是李顯還朝之後,爲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採取了以婚姻拉攏世家、結交武家的策略,六個女兒全部迅速出嫁,嫁給了世家子弟和武家子弟,吐蕃想與大周和親,唯一的選擇目標只能是相王李旦的女兒。
李旦比他七哥李顯子嗣多一些,他有五個兒子,十一個女兒,其中最大的女兒還不到二十歲,最小的女兒只有七歲,其中未嫁適婚的有好幾個。
這樣一來問題就出現了,吐蕃和親的真正目的是什麼?爲了和平?絕無可能!歷史上就沒有一樁和親真正起到過這個作用,和親總是在一方無力再戰、一方再戰得不償失的情況下才做爲一種結束衝突的體面手段被提出來。
有些時候,兩國和親之後平息干戈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不是因爲嫁了個女兒過去,而是因爲雙方都沒有繼續挑起戰爭的能力,或者不認爲在現階段繼續挑起戰爭會得到更多利益。
那麼吐蕃和親是因爲王相內鬥、耗盡國力的情況下想偃旗息鼓、養精蓄銳?如果是這樣,大周或許會同意和親。你養精蓄銳。我也需要養精蓄銳,幾十年後孰強孰弱,那就看誰這幾十年誰休養生息的更好了。
但,現在吐蕃和親的對象只能是相王的女兒,而李顯又是一個徒有太子之名,卻因大權旁落於武氏,一旦登基也將註定成爲一個弱勢皇帝的太子,吐蕃與相王結爲姻親以後,會不會會不會慫恿相王問鼎皇帝寶座,繼而合理干涉大周內政??
皇太子李顯和相王李旦本來君臣名份已定。可這對兄弟都曾當過皇太子,也都曾經當過皇帝,一旦有外國勢力從中作祟,朝廷將來會不會再起風波,讓大周未來的政局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吐蕃自從剷除了軍神論欽陵之後,軍力大傷。對大周作戰開始敗多勝少,武則天遷都長安後。又加強了關中地區的邊防力量。吐蕃方面壓力倍增,這應該也是他們選擇和親的一個重要原因。
但是就像剛纔論彌薩順手就要挖個坑讓楊帆跳一樣,他們的和親不可能抱有任何善意的目的,只要給他們機會,他們就不會放棄分裂大周、削弱中原。再者,從大周帝國這方面來考慮。吐蕃與相王結爲姻親後會不會引起皇太子的猜忌?
對武氏來說,李唐是一體,吐蕃與相王結親,壯大的李氏的力量。武氏又會做何反應?武則天最近幾年一直在爲身後事做準備,她努力打造的政局平衡會不會因爲和親而被打破?她會如何取捨?
這一切未知的選擇在未來都可能對大周政局產生極其深遠的影響,楊帆即便只是一個單純的武將,站在他這樣敏感的位置上,捲入紛爭也是必然的結果,更何況他暗中還另有一重身份。
今日若覺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等到禍及己身時再想應變就晚了,一個有遠見的人不會幹這樣鼠目寸光的事,所以楊帆儘管還不知道他在這件事上能做什麼,但他必須得去,他要第一時間知道發生了什麼,未雨綢繆。
岐州司馬張彧護送論彌薩的使節隊伍離開半個時辰之後,楊帆一家人的車駕也離開了五丈原。暮色蒼茫,車隊行走在一道奇險詭麗的深溝旁。那是一道千萬年河流沖刷而成的深溝,大自然的偉力把黃土的崖壁與河道鑿刻出一道道蒼涼而悲壯的痕跡。
婉兒與楊帆並轡於黃土懸壁上,望着那深險詭奇的深谷。晚風拂着婉兒鬢邊的髮絲,夕陽爲她的髮絲和頭面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彷彿一尊奇美的雕像。
“當年,諸葛亮從漢中出發,取道褒斜道,穿秦嶺進駐五丈原。在這裡與魏將司馬懿相持,用計引魏兵入葫蘆溝,放火燒斷了谷口,卻不料一場大雨使魏軍轉危爲安,諸葛亮一世雄才,也只能扼腕長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楊帆立馬崖頂,聽着婉兒低柔的聲音,彷彿看到了那金戈鐵馬旌旗連天,彷彿聽到了那號角聲聲戰鼓隆隆。楊帆感慨地道:“何止諸葛亮會生此感慨,沒有人能隨心所欲的,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謀事,而非逆天!”
御史臺對二張發起的第一次攻擊,成功地罷免了張同休、張昌儀、張昌期三兄弟的官職,又罰了張昌宗二十斤銅,算是小有斬獲,但是二張的元氣未傷。幾天以後,在二張央求之下,張同休三兄弟便又做官了。
武則天下旨,任命張同休爲坊州丞,張昌儀爲博望丞,張昌期爲岐州丞。三人都是貶做一縣縣丞,這是一縣裡正印官的第一副手,比起原來的京職算是貶了官,但論起實權卻是明降暗升。
京裡有二張撐腰,他們這個縣丞就足以壓得住縣令,成爲事實上的一縣之主;而且三人說是貶官,卻未曾離開關中地面,做的都是關中地方官,而帝都此刻就在關中;再者。三人原本的官職都是沒有實權的閒職,現在卻是實權在握。
這是二張的一次強力反擊,也是武則天的一次強力反彈,二張籍此證明皇帝對他們寵愛如故,武則天籍此表明權力依舊在她掌握之中,御史臺雖然可以利用法律的規則向二張發難,她也可以用權力的規則力挽狂瀾。
宰相魏元忠和御史中丞宋璟聞聽張同休三人再獲啓用,雙雙趕到御前據理力爭,結果卻無功而返。魏元忠怒火中燒,正欲發動言官們再度向二張發動一波攻勢。吐蕃使節論彌薩卻突然來到了長安。
魏元忠等人這次對二張的攻擊真是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佔,這樁突發意外使得朝堂的注意力完全轉移了,在這樁影響深遠的重大國事面前,他們也不能不識時務地繼續糾纏於張氏兄弟貪污案上了。
吐蕃使節論彌薩此番到京,向大周朝廷進貢了一千匹良駒、兩千兩黃金。攜國書請求大周皇帝將宗室公主下嫁於吐蕃贊普,良駒千匹因無法攜帶入京,已經交由岐州地方官府接收。
比起突厥可汗默啜求婚時一向的吝嗇。吐蕃的貢物算是很隆重了。不過和親之後他們得到的嫁妝更加豐厚。即便和親不獲允許,大周的賞賜也會加倍,中原帝國一向是厚往薄來的。
武則天當廷接了國書,宣佈次日於大明宮麟德殿款待吐蕃使者,着禮部官員把吐蕃使節論彌薩帶下安置後,武則天馬上就與羣臣商議大周是否同意吐蕃的和親之請。
一時羣臣紛議。交頭接耳,殿上嗡嗡一片,武則天見狀皺了皺眉,向宰相班中望了一眼。朗聲問道:“魏卿,你以爲如何?”
魏元忠緩步出班,向武則天長長一揖,斟酌着道:“臣記得,大唐太宗皇帝曾經說過:‘北狄風俗,多出內政,亦即生子,則我外孫,不侵中國,斷可知矣,以此而言,邊境足得三十年來無事’。”
如今的天下雖然國號稱爲大周,但武則天是由兒子“禪位讓國”才登基爲帝的,屬於和平演變。而大唐太宗皇帝又是她的公公,所以大周對前朝的事並不太忌諱,武則天自己也時常說起太宗時候如何如何,因此魏元忠以唐太宗的話做答也沒什麼。
武則天目光一凝,追問道:“這麼說,魏相是贊成和親了?”
魏元忠略一猶豫,頷首答道:“是!臣以爲,吐蕃既有和平之誠意,何妨與之結爲翁婿之國呢,兩國之間化干戈爲玉帛,則萬民幸甚。”
魏元忠是太子黨,忠於當今太子李顯,但他與相王李旦的關係也比較密切。他方纔遲疑不出,也是因爲這層關係。
他覺得如果要與吐蕃和親只能嫁相王的女兒,那樣對鞏固太子的地位不利,但李唐宗室與吐蕃結親,有利於李唐宗室同武氏家族的競爭,所以一時間難以取捨。可皇帝已經垂詢,容不得他慢慢權衡,只好倉促回答。
“魏相此言差矣!”
魏元忠話音剛落,一位身材頎長的文官便越衆而出,慷慨激昂,作殺伐之音:“貞觀三年,松贊干布繼位贊普,之後秣馬厲兵,平息各地叛亂,陸續征服蘇毗、多彌、羊同等部落,試圖一統吐蕃。
貞觀八年,松贊干布於內亂未平時,爲謀求我中土大國支持,遂向太宗皇帝請婚,遭拒!未幾,再次求婚,亦未獲準!松贊干布遂訴諸武力,兵發鬆州,爲大唐太宗皇帝所敗,和親之議遂不再提。
貞觀十四年,松贊干布以武力一統吐蕃,大亂之後急需大治,想要大治則更需借重我中土之力,遂陳兵邊境,再度遣使請婚,並將工匠、農書、文教、政體等方面的幫助列爲嫁妝。
當是時也,大唐帝國正遠征高麗,且因東西突厥內亂,大唐趁此絕佳機會發兵討伐,實無餘力三面開戰,再與剛剛一統兵鋒正盛的吐蕃交兵,不得已才同意和親。據此觀之,那番言論實爲遮羞,魏相博古通今,安能不知?”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