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宮中防務也有所加強,楊帆又往各處巡視了一圈,吩咐本日當值的獨孤諱之一定要格外謹慎,切勿出什麼差錯,這才找個理由離開宮城。楊帆一出宮門,候在玄武門下的任威便把狐皮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楊帆低聲問道:“沈沐可回京了麼?”
“繼嗣堂”顯隱二宗擺脫世家控制,雙方變成合作關係之後,有許多關係需要釐清。這些輜銖必較、脣槍舌劍的事情,沈沐比楊帆更擅長,而且他對各大世家又比楊帆熟悉,再加上他沒有官方身份,行動自由,所以這些時日一直由他奔走於各大世家之間,協調商量。
如今大雪隆冬,年關將近,沈沐是必然要回京過年的,楊帆提前就讓任威打聽過沈沐的歸期,兩人有很長時間沒見了,顯隱二宗之間也有許多事情需要他們兩位首領磋商,眼下這件大事更是少不得沈沐的參與。
任威道:“卑職得到的消息說,沈公子將於明日回京。”
楊帆擡頭看看陰沉的天色,籲然道:“今年關中的風雪着實太大了些,但願明天沒有大風雪阻了他的行程。”
任威咧開嘴巴笑道:“將軍儘管放心,風雪再大,也只能攔得住千軍萬馬,沈公子若想回京,就一定不會耽誤的。”
楊帆點點頭,這時手下爲他牽來坐騎,楊帆繫好大氅,扳鞍認鐙,跨上了戰馬。
隆慶池畔,緊挨着楊家府邸的右側五座郡王府已經建成了一半。李成器和李成義的府邸已經正式落成,李隆基的府邸也只剩下最後一點需要完善的地方,因天氣過於寒冷,暫時停了工。
李成器和李成義新宅落成。自然也要慶祝一番,宴會就在今日,設在李成器的王府裡,比起安樂公主連辦數日的喬遷宴,遍邀京師權貴的鋪張,相王五子就低調多了,他們除了自家兄弟姐妹,就只邀請了一些皇親國戚。
壽昌、荊山、淮陽和涼國四位姑娘已經訂了親,而且她們的未來夫婿今日也在受邀之列,四位姑娘就只能在後宅陪着那些皇家貴婦。不好到處走動了,免得撞見未婚夫婿叫人難爲情。
其他七位姑娘年紀還小,根本沒有被人當成女人看待,都把她們看成頑童,幾個女孩兒性情活潑、極其好動。在後宅裡待的難受,又不好去前宅與男性賓客廝渾。七人便在郡王府裡四處走動。很快就來到了僻靜的左山牆。
這七個女孩兒,最大的只有十二歲,最小的才六歲,每人都穿一襲雪狐皮襖,兩三個年長些的還罩了貂裘大衣,一個個秀骨妍妍。有的潔淨優雅、有的恬淡溫潤、有的明眸皓齒,雖然不是個個姿色上乘,但是因爲衣裝富貴氣質高雅,卻也美麗紛呈。
年方十二歲的壽光縣主李華婉生得溫婉秀氣。她自幼喜好書法與樂器,所以在七姐妹們氣質也最顯溫婉賢淑。
七姐們在一株樹葉凋零的大樹下停下來,李華婉搓着凍紅的小手,對幾個姐妹道:“我聽說那吐蕃使節還賴在四方館不走呢,每天都到宮裡糾纏皇祖母,非要從咱們姐妹中選一個嫁到吐蕃去。”
清陽縣主與她同歲,只是生日小些,清陽姿色略顯平庸,但她膚色極爲白嫩,聽了姐姐的話,清陽怯生生地道:“人家可不想嫁去吐蕃,聽說那兒好苦呢,以氈爲房,以地爲榻。而且高原之上近天更近,陽光熾烈,風也剛硬,用不了多久就會曬成黑炭頭。”
同樣十二歲的西城縣主道:“你就知道愛惜你的皮膚,這點小事兒算什麼,我聽說,嫁去那兒的人,如果丈夫死了,就要嫁給兒子,兒子死了就要嫁給孫子,當初大隋義成公主出嫁吐蕃,一生嫁了四回呢!”
“天吶!太可怕了!這樣有悖倫理綱常的事兒,打死我都不幹!”
“是啊,我還聽說,那兒的人一生都不洗幾回澡,那身上臭的啊……”
幾個小女子一齊捂住了口鼻,秀氣的眉頭也皺起來,好象已經看到了一個好臭好臭,好髒好髒的男人。
年方九歲的崇昌縣主李持盈,在從姐妹中姿色最爲出衆,一雙大眼水靈靈的,脣紅齒白、五官靈秀,雖然年紀還顯青澀,但是美貌少女那種特殊的明豔氣質已是遮掩不住了。
李持盈氣憤地道:“真不明白,皇祖母何必對吐蕃人如此忍讓呢,難道她就甘心讓自己的親孫女兒嫁去吐蕃受苦麼?想當初我大唐在太宗皇帝治下何等強大,文成入藏時還不是受盡了冷遇?
她帶的隨從連飯都沒有人管。出嫁後所居不過一間簡陃的斗室,房中只一榻一櫃而已,幾個人都站不下。文成帶去那麼豐厚的嫁妝,卻飽受冷遇,還受到正妃的欺辱,出嫁一個多月,都不撥一個侍候的奴僕給她。
人家吐蕃覺得文成和親是因爲大唐畏其兵威,向吐蕃乞和的貢物,我大唐明明被人羞辱的顏面無光,史官還竭力自吹自擂,說的好象吐蕃人對我大唐何等景仰,如何沐浴上國天恩似的,自欺欺人!
文成公主西嫁,到了吐蕃不過就是個次妃,連正室都算不上,吐蕃王爲正妃建了大昭寺,供奉從尼泊爾帶去的釋迦牟尼八歲等身像。爲文成卻只建了一個規模小的多的小昭寺,供奉咱大唐帶去的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
兩位王妃地位高下可見一斑了。而且文成公主和吐蕃王做了十年夫妻,文成能夠見到的時間滿打滿算還不到三年。一生無子、無寵、形同奴婢!試問你我身爲相王女,難道會比文成更受尊重?”
李華婉越聽越怕,不由驚道:“持盈,這些事兒你從哪裡聽說的,我怎麼不知道?”
李持盈道:“我聽三哥說的,朝官們只會自吹自擂,打腫臉充胖子。會告訴你真情麼?”
李華婉素知這個小妹子聰慧機靈,而三郎隆基又是兄弟姐妹中最爲成熟穩重的一個,平素也最注意關心天下大事,這話既然是他說的,想必不假,心中更加害怕。
霍國縣主年方六歲,還不太懂事,但幾個姐姐說的話是好是賴她也聽的明白,不禁害怕起來,珠淚盈睫地泣道:“人家……人家纔不要去吐蕃呢。”
李持盈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好啦,你哭什麼,你上邊有六個姐姐,怎麼也輪不到你。”
李持盈這樣一說,壽光、清陽、西城幾位十二歲的姐姐不禁着起慌來。她們在七女中年紀最大,皇帝一旦答應和親。那麼被和親吐蕃的人十有**要出自她們之一。李華婉攥緊粉拳。大聲道:“我不嫁,我寧可死都不嫁!”
清陽縣主咬着小指想了想,突然雙眸一亮,興奮道:“對啦,想當初吐蕃向我大唐求親,意欲迎娶太平姑姑。皇祖母不是爲太平姑姑修了一座道觀,讓太平姑姑受戒出家麼,結果吐蕃只好無功而返。要不然,咱們也出家吧?”
霍國縣主鼓掌道:“好啊好啊!那咱們一起出家。大家以後住在一個觀裡,卻也不嫌煩悶。”
西城縣主垂頭喪氣地道:“算了吧,真是異想天開,七位皇女一起出家做女黃冠,你們覺得,這樣的理由能騙過吐蕃人?你當人家傻麼?”
衆少女面面相覷,慢慢垂下頭來。李持盈咬着薄嫩的嘴脣,水靈靈的大眼睛轉了幾轉,忽然道:“今日皇親國戚都來賀咱大兄喬遷之喜。不如我們趁此機會鬧個大動靜兒,叫皇祖母曉得我們寧死不嫁,說不定吐蕃人就會知難而退了。”
李華婉急忙問道:“你說,怎麼把動靜鬧大一點兒?”
李持盈神采飛揚地道:“咱們上吊!”
“啊?”
李華婉驚愕地張大了嘴巴,但她馬上就明白了李持盈的意思,不禁遲疑道:“你是說,咱們假意尋死,以死明志?”
李持盈洋洋得意地道:“不錯!這郡王府裡有這麼多人出入,還能真叫咱們吊死了不成。只要咱們肯上吊,這消息一定能傳進皇祖母的耳朵,皇祖母總不能逼的孫女兒上吊了還迫嫁吧?”
相王有五子十一女,五子之中以三郎李隆基最爲睿智,素來受兄弟們的敬服。而女兒之中就以這個年方九歲的李持盈最是慧黠伶俐,幾個姐妹對她也是素來言聽計從。六姐妹聽了李持盈的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覺心動起來。
“小弟,你可小心着點些呀,不要摔下來。”
“知道啦知道啦,姐,你真的好煩啊,你只管幫我看着點兒,有人過來就告訴我!”
楊念祖說着,像只猴子似的,靈活地攀上了一株老梅橫生的枝丫,接着再接再勵,繼續向更高處爬去,手腳碰處,樹上積雪簌簌落下,楊思念避開落下的積雪,站在樹下,緊張地張大雙眼看着小弟。
天寒地凍的,姐弟倆實在沒什麼好去處玩耍,眼見這株老梅生得豔麗,楊思蓉看上了那吐露芬芳的滿樹梅花,正覺精力過剩無處施展的楊念祖馬上自告奮勇地爬上了大樹,楊思蓉擔心被孃親看見,又想折枝梅花,心裡可是矛盾的很。
楊念祖在第一根橫枝上,就可以伸手摺梅了,可他心性貪玩,既然上了樹,就想爬到高處,好在他的身子輕,那樹幹儘可撐得起他,一路爬去,梅樹老幹都沒怎麼晃動。
“阿郎,您回來了啊!”
遠處忽然傳來門子莫玄飛殷勤的聲音,楊思蓉慌忙叫道:“哎呀,不好啦,爹爹回來了,念祖,你快下來。”
“姐,你別吵啦,生怕爹爹不知道我在這麼,下去哪這麼快!”
楊念祖跟個小大人兒似的,不耐煩地打斷姐姐的話,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姐,我藏在樹上不動,爹爹從樹下經過,不會往樹上看的。”
楊思蓉急忙道:“那我怎麼辦啊?”
楊念祖道:“姐,你好笨喔,你藏到樹後去嘛,等爹爹過去了咱們再出來!”
“哦哦哦!”楊思蓉痛快地答應着,躡手躡腳地跑向樹後。
楊帆一手戎裝,外罩大氅,沿着清掃的乾乾淨淨的石子小路大步走到那株老梅樹下,路邊潔白的積雪沒有清理,楊帆突然看到一行清晰的小腳印通向梅樹後面,擡眼一看,恰見樹後露出一角衣襟,楊帆不禁失笑出聲。
這小丫頭顧頭不顧腚,裙裾都露出一截,她卻渾未注意,楊帆只道是女兒知道自己回家,在和自己藏貓貓呢,他正想悄悄潛去抓她,樹上忽然飄落一縷雪沫子,卻是因爲楊念祖心中緊張,腳下挪動了一下,又碰落了一些積雪。
楊帆一怔,身形忽然鬼魅般飄離了原地,楊帆猛一擡頭,就見兒子抱着樹幹趴在樹巔,正一臉尷尬地看着他。楊帆把臉一板,沉聲喝道:“你這個小兔崽子,爬那麼高幹什麼?去看吊死鬼麼?”
楊念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這個老子,被他老爹一訓,楊念祖訕訕答道:“阿爹,孩兒……孩兒是想幫姐姐……”
楊念祖正要坦白交待,忽然看見牆外鄰家情形,不由驚歎道:“哇!阿爹,你說的太對啦!站在這兒真的有吊死鬼看!一羣吊死鬼,好不壯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