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襲人,一陣風過,便有黃葉簌簌落下,
楊家院子裡的有幾顆柿樹、棗樹和山楂樹,果實都已熟透。
楊大少爺如今讀書之餘,最喜歡的事就是在樹上爬上爬下,摘吃各種水果,吃飽了就跑到花廳,爬到羅漢榻上,擠到還不會爬的小弟、小妹身邊,揉着肚子哼哼:“肚子撐到了,牙也酸倒了,娘啊,給我吃點麥芽糖吧,吃了就好了。”
念蓉大姐出落的愈發漂亮了,人也越來越有大姑娘氣質,讀書之餘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刺繡,她繡的鴛鴦戲水特別好看,水靈靈的像真的一樣,楊黛兒很喜歡,於是讓大姐幫她繡了一個鴛鴦戲水的肚兜。楊家二少爺楊吉看了看了二姐的肚兜很喜歡,於是讓大姐給他繡了條鴛鴦戲水的開襠褲。
自從楊帆以如此年輕的年齡,便以輔國大將軍這等超高級別的將領身份賦閒在家之後,楊家的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紅紅火火,似乎比以前更有家的味道了。
小蠻與丈夫剛在後花園裡過了一趟招。自打在家相夫教子以來,小蠻的功夫不可避免地擱下了,尤其是生養孩子的時候,武功荒廢的更加厲害,而楊帆的武功卻愈加精進,一趟功夫練下來,楊帆面不改色,小蠻卻是香汗涔涔。
小蠻身着一身箭袖,臉蛋紅撲撲的,由楊帆陪着往前院走,三姐兒已經提前離開,吩咐人燒水準備沐浴了。
與丈夫說笑了幾句,小蠻忽然提到了吐蕃和親的事兒。婚喪嫁娶這種事本就是坊間最喜歡說道的事情,更何況這是相王女兒要遠嫁吐蕃,小蠻常去東市照料自家店鋪,消息尤其靈通。
“郎君。我聽說金仙公主出家以後,皇帝又指定相王府的十娘李持盈和親吐蕃,結果十娘也不願意嫁,於是學着她的姐姐上書皇帝,也說要出家入道,爲高宗皇帝和則天皇后祈福呢。”
楊帆默默地聽着,想起武則天時吐蕃和親時的那番情景,心中幽幽一嘆。小蠻憤憤地道:“對一個女兒家而言,終身大事就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皇帝怎麼可以這麼做。硬逼着人家的女兒嫁去吐蕃呢?”
楊帆嘆道:“你呀,虧你在宮裡那麼多年,這你還不明白?既是和親,什麼時候由得女人去選擇了?誰讓她是皇室女呢,既然生來就有別人永遠也無法企及的崇高地位。錦衣玉食、僕從如雲,那麼有時候自然也要做出犧牲。”
小蠻白了他一眼。道:“蓉兒今年十五了。要是人家要你把女兒嫁給一個比她小十歲、還流着鼻涕的小屁孩兒,這孩子的家還遠在陽關以西,你肯麼?”
楊帆一聽勃然大怒:“敢!誰敢上門提這個親,我大耳刮子扇他,我楊帆的女兒……”
小蠻搶白道:“你的女兒又怎麼了?還不是生來就是大將軍的女兒,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
楊帆道:“那……這個……嘿嘿。”
小蠻道:“皇家的女兒還不是一樣。生在什麼人家又不是她能選擇的。她的父親是皇帝、王爺之流,難道還能把她從小當丫環養着?難道等她長大成人,就必須得付出這般犧牲。”
楊帆睨了她一眼道:“怎麼這般打抱不平的?”
小蠻道:“何止是我,長安市上。無論嬸子大娘、媳婦姑娘,誰不說皇帝不講道理呀。要說他若是嫁他自己的親生骨肉也就罷了,結果他嫁的還不是他的女兒,人家相王立下多少功勞?他就這麼對待人家。要我說呀,你如今賦閒在家算是對了,要不然,就憑皇帝對自己兄弟尚且如此刻薄的勁兒,誰跟在他身邊都沒好兒。”
楊帆聽她說的憤憤然的,樣子特別可愛,忍不住在她鼻頭上颳了一下,寵溺一如當年:“好啦好啦,我的妞妞又喜歡打抱不平了,趕緊去沐浴一下吧,這種事兒,咱們也就是說說,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何況是皇家的事。”
小蠻雖已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卻依舊喜歡被楊帆當小孩子寵着,她撒嬌地向楊帆皺了下鼻子,嗔道:“鐵石心腸,不跟你說了。”說着便翩然向臥房趕去。楊帆笑了笑,回眸一掃,視線掠過牆頭,忽然看見一道雪白的人影。
那裡是壽春王府,王府中年初的時候新建了一座小樓,從樓上可以看見楊帆這院中的情形。從這裡自然也可以看見站在樓上的人。楊帆只一看,就認出那白衣如雪的少女是李持盈。
雖然這少女與他印象中的那個女孩相比,身材更顯頎長,容顏更加清減,五官眉眼出落的也更具幾分女兒家的清麗嬌媚,可那輪廓和神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楊帆站住了,因爲李持盈正站在樓上靜靜地凝視着他,他又怎好故作不見。
兩人隔着一道牆頭對視良久,李持盈突然轉身離去,楊帆依舊站在那兒,怔忡良久,輕輕一嘆。他正要轉身離去,忽然看見對面那棵樹上橫生探出的支幹上有一道繩索,那道繩索還顫動了一下。
楊帆心中電光石火般一閃,突然變色道:“不好!”
楊帆二話不說,突然快逾奔馬,幾個縱躍就撲到牆邊,身形一縱,腳尖在牆體上一點,旋身拔腰,半空中一個轉身,方纔與娘子演武習練時所用的那口刀已嗆然出鞘,當他的身形轉回去時,刀鋒堪堪劃過那道系在樹幹上的繩索。
刀鋒劃過,楊帆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爲什麼……繩索有兩根?”
“哎喲!”
鞦韆索一斷,李持盈抓着兩截斷索,一個屁股墩兒坐在地上,痛得眼睛裡閃爍着淚花兒,委屈地看着這位仗義拔刀的好漢。
楊帆落地,一臉尷尬地道:“誤會,誤會!”
李持盈恨恨地看着他,突然“噗嗤”一笑,小嘴一撅,向他伸出手來。楊帆趕緊把李持盈拉起來,小手柔軟纖細,有種少女特有的感覺。李持盈烏溜溜的大眼睛瞪着楊帆,道:“你以爲我要自殺?”
楊帆乾笑道:“本來以爲……主要是當初七公主齊齊上吊的事情……楊某印象太深。”
李持盈又想笑,她趕緊抿起了嘴脣,沉默片刻,眸中突然涌起淚光,憂傷地道:“我……要出家了……”
想起老李家那一樁樁糊塗事兒,楊帆只能嘆氣。
李持盈擦擦眼淚,道:“我不會自殺的,你放心吧。”
李持盈轉身要走,身子忽又停住,沉默片刻,她突又轉回身來,兩眼熠熠放光地看着楊帆:“人家入道那天,你來觀禮,可好?”
楊帆望着她那希冀的目光,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道:“好!”
李持盈笑了,笑得很甜,她甜甜地笑着,兩行清淚潸然而下:“你說,我要不是生在皇家,那該多好。”
楊帆還未說話,白影一閃,這個香香軟軟的人兒竟然撲進了他的懷裡,楊帆愣住了,整個人都僵在那裡。
隨即,他就感到一雙柔軟的嘴脣在他脣上飛快地吻了一下,然後那少女便離開了他的懷抱,轉身飛奔而去,及至奔到小樓前才突然止步,回眸望了他一眼,眸中滿是絕望與哀痛,淚光瑩瑩。
皇帝要把相王第八女和親於吐蕃,人家毅然決然地出家了。
皇帝又想讓相王第十女嫁到吐蕃,人家居然又要出家,而且理由一樣地不容他拒絕。
李顯氣極敗壞地准奏,再度大操大辦,命三洞**師、金紫光祿大夫、鴻臚卿、河內郡開國公、上柱國、太清觀主史崇玄爲李持盈授籙傳度,加玉真公主封號,授籙出家,法號無上真。
公主出家,雖然沒有規定什麼人可以觀禮什麼人不可以觀禮,可是因爲這是皇傢俬事,所以朝臣一向並不參加,上次金仙公主出家,就只有皇室中的一些人來爲她觀禮,而這一次,卻多了一個楊帆。
埇土爲壇,壇有三級,高一丈二尺,金蓮華纂,紫金題榜。法壇四周各置錦緞,青、緋、白、皁、黃羅七十二匹,絹四百八十匹,錢二百四十貫,黃金二百兩,香一百二十斤,奏紙兩萬四千番、金玉各色香爐,可謂價值連城。
皇室女出家的排場果然非凡,如果出家都需要這樣的排場,恐怕平常人想要出家也是一種奢望了。
今日出現在祭壇邊的,除了相王、太平公主和相王的長子、次子以及女兒們之外,一個皇親國戚都沒有,誰都知道相王府連續兩女出家,根本就是對皇帝的一種反擊與蔑視,這種時候誰肯出現。可是,楊帆來了,紫綬玉帶,全套朝服。
太平公主看見楊帆頗爲驚訝,等他見過了一臉意外的相王,退到她的身邊時,低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楊帆仰視着臺上,答道:“受玉真公主所邀。”
太平一怔,忍不住看了眼臺上正合什祈禱的李持盈,一時搞不清楊帆和她的關係。若說兩人有私情吧,楊帆不可能這麼毫不避忌地告訴她,可若說沒有,難道楊帆和持盈那丫頭還能有什麼友情不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