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的府邸在尚賢坊,位於洛陽南城邊上,距洛陽北城的皇宮很遠,一旦上朝的話,他就得起個大早,橫穿整個洛陽城才行。
據說老狄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置宅子,理由有三:
一是南城風光秀麗,環境清幽;
二是旁邊就是伊水,臨閣遠眺,玉帶環繞,心胸會爲之開闊;
三是尚賢坊這個名字好,爲人臣者,理當做個賢臣,這正是他爲官一生的志向所在。
環境清幽確是不假,不到天黑,尚賢坊裡就看不到人了,周圍有大片的野草地、樹林子,安全起見,不要說大姑娘小媳婦,就連在這兒賣菜做小生意的都收攤特別早。瀕臨伊水玉帶環繞也是不假,只是一到大雨滂沱時節,伊水泛上岸上,狄家也能在院子裡撈撈河魚什麼的了。
熟知洛陽佈局的人一語便能道破天機:“這兒房子便宜。”
這裡的房子還真是便宜,在北城若是置一幢三畝地大小的宅院所花的錢,在這裡能買一幢十畝地的宅院。狄仁傑的府邸有六七畝大小,雖然也只是三進的院落,但每一進院落都特別的寬敞。
頭一進院落側廂客堂裡,沈沐正安閒地坐着,狄仁傑穿着一身燕居常服,袍袂掖在腰帶裡,袖子挽着,頭髮鬆鬆地挽了個道髻,橫插一根木簪,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啪啪”地拍了拍手,好象上邊沾着泥土似的。
沈沐微笑起身,瞧他這副架勢,不禁拱手笑揖道:“狄公。這纔剛剛回府,就忙叨着收拾菜園子去了?”
狄仁傑瞪起眼睛道:“屁!老夫正忙着教訓那不肖子,你跑來做什麼?”
沈沐笑吟吟地道:“狄公還朝,理當拜望啊!”
狄仁傑“嘿”了一聲道:“你還說,老夫終日打雁。反叫雁啄了眼睛,居然中了你的奸計,被你誑回朝來,你又打什麼鬼主意了?”
沈沐笑道:“其實狄公應該清楚沈沐的目的。沈沐只想保家,而要保家。國就不能亂。亂世人,不如犬啊!所以,不管沈沐的目的是什麼,最終所能達到的結果,卻是與狄公不謀而合的,狄公覺得晚輩說的可對麼?”
狄仁傑瞪着他,目中漸漸露出一絲笑意。哼了一聲道:“你這隻小狐狸!”
沈沐笑道:“呵呵,沈沐嘗聞狄公在朝,素有老狐狸之稱,如此說來,沈沐算是狄公衣鉢傳人了。”
狄仁傑道:“老夫有一個不肖子。已經快要被他活活氣死,再有你這麼個衣鉢傳人,那還活不活了?”
沈沐哈哈一笑,道:“狄公請上坐,晚輩與狄公談完事情馬上就走,決不耽擱狄公教訓兒子!”
狄仁傑哼了一聲。往席上一坐,說道:“有屁就放,老夫忙着呢!”
沈沐在狄府盤桓了三柱香的功夫。便即告辭離開。
沈沐施施然地離開狄府,從角門兒出去,門口正停着一輛清油車,沈沐登上車子,他的夫人楊雪嬈正在榻上懶洋洋地小睡,沈沐也不吵醒她。向車伕吩咐一聲,牛車便慢騰騰地離開了尚善坊。
牛車一路行去。進了毗鄰南市的福善坊,停在一家賣雜貨的小商鋪前面。這家小商鋪明面上賣些雜貨,但是鋪子裡出出入入的總是有很多人,沈沐沒有下車,不一會兒功夫,就有一個三十六七歲年紀,身材微微發福的男人從鋪子裡出來,登上了牛車。
這人面目平庸,神情和善,正是楊帆曾經託他打聽過苗神客下落的“耳目人”趙逾。
趙逾看見沈沐,欣喜中有些激動地道:“三叔,你終於來了!”
看不出,這沈沐比他小着十多歲,輩份竟大了一輩。
趙逾說完,一轉眼又看見坐在沈沐旁邊的楊雪嬈,不禁一怔,奇道:“這不是長安昇平坊當壚賣酒的那位……”
沈沐截口笑道:“現在,她可是你的三嬸!”
“哦?哦!”
趙逾反應過來,忙向楊雪嬈施了一禮,笑嘻嘻地道:“小侄見過三叔母!”
楊雪嬈看見長安熟人,年紀還比自己大得多,被他這一叫,饒是一向潑辣的性子,也不禁臉上一紅,有些羞澀。
沈沐道:“好啦好啦,先跟我說說你這兩年在洛陽的情形,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一會兒還有事情要你去做。”
趙逾斂了笑容,在一旁坐下,對沈沐認真地解說起來,除了講了講他這兩年在洛陽發展的情形,也把他做耳目人期間打聽到的一些比較特別的事情一一向沈沐進行了介紹。
說到後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忙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有個人不惜代價打聽苗神客的事情,遵照三叔的吩咐,我對這樣比較特別的人都很關注,所以特別地瞭解了一下他的身份,結果偶然發現,姜公子身邊的阿奴姑娘居然也在注意他。”
沈沐好奇地道:“哦,此人是誰?”
趙逾道:“我不查時還真不知道,這一查來才發現,此人經歷當真精彩。”
趙逾把楊帆從一介坊丁到白馬寺首座,再從他上元大賽出盡風頭,直到如今成爲禁軍的經歷對沈沐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沈沐聽完捏着下巴陷入了沉思當中。
楊雪嬈瞟了沈沐一眼,輕笑道:“這位小郎君的事情,真比你以一介偏房旁支子弟,力壓嫡宗長子,執掌隱宗大權的經歷還要精彩、還要風光呢!”
沈沐若有所思地道:“這個楊帆很有意思……,你要多注意他,如果有機會,我想結識他一下!”
趙逾連忙應道:“是,那小侄專門安排幾個人注意此人動向。有什麼消息,會隨時呈報三叔。”
沈沐點點頭,兩人又商談一番,趙逾便告辭下車,牛車繼續向前行去。
沈沐坐在車中暗自思忖:“難怪一向目高於頂的姜公子也會關注他。此人經歷着實不凡,他是薛懷義的弟子,又與太平並肩大敗吐蕃,有一番香火之情,更與禁軍中諸多將領結下交情……”
沈沐想着。目中漸漸放出光來,心道:“若是好好栽培一下,就憑他結下的這些人脈,還怕他不能上位麼?此人……值得下大力氣扶持啊,一旦扶他上位,來日必有厚報!”
“楊帆!楊帆!”
沈沐喃喃地念叼着,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楊雪嬈揶揄道:“你什麼時候對男人也有興趣了?瞧你這念念不忘的樣子。”
沈沐回過神來。哈哈一笑,一本正經地道:“竟然被你發現了!我突然發現,還是男人可愛啊!哈哈,看來我的妖嬈很快就要變成舊愛了。”
楊雪嬈做出一副眩然欲滴的模樣扭過頭去,掀着簾兒往外瞅。道:“奴家遇人不淑,你讓我哭一會兒……”
沈沐眨眨眼道:“怎麼不哭?”
楊雪嬈扭回頭來,向他扮個鬼臉,道:“因爲我忽然想通了。”
沈沐道:“想通了什麼?”
楊雪嬈道:“我在想……我要是搶走你的新愛,該哭的好象是你不是我呀……”
她懶懶地抻了個腰,把那胸腹腰臀的曼妙曲線展露了一下。瞟着沈沐,妖妖嬈嬈地道:“你說人家有沒有勾引他的那個本事呢?”
楊雪嬈與丈夫打情罵俏的時候,有位美麗的姑娘正在絞盡腦汁地想着如何煉就勾引男人的本事。
婉兒手裡拿着一個小包袱。猶豫地站在史館書房裡,她先是把包袱藏到了插放字軸畫軸的大甕裡,想想不妥又拿出來,塞到枕頭下面,覈計覈計還是不合適,又打開妝臺。放進首飾匣裡。
斟酌一番又取出來,捧在手裡四處張望。竟是不知該把它放在哪兒纔好了。婉兒思來想去,最終掀開被褥,把它放到了被褥下面,重新鋪平牀榻,看看沒有什麼異狀,這才鬆了口氣。
婉兒回到外間書房,靠窗坐定,捧起一本書來認真地看起來,那書名赫然是:《合陰陽》
宮中藏書甚多,上官婉兒掌管文史,可以隨意翻閱宮中各種孤本、善本與珍本,可謂博覽羣書,故而所學甚雜。不過有些實在沒甚麼興趣或者覺得沒有什麼用處的古籍,她是不看的。
然而曾經覺得無用的書籍,卻未必就真的沒用。
此刻婉兒桌上就堆着一堆書籍,全是她特意從宮中書庫裡挑選出來的,什麼《合陰陽》、《天下至道談》、《抱朴子》、《玄女經》、《容成經》、《彭祖經》、《入內經》、《內寶經》等等……
這些統統都是講述男女和合之道的房中術類書籍。
可憐的婉兒正在惡補性知識。
二十四歲,在唐朝時候,實在已算是超大齡的女子了,而楊帆還不知幾時纔有可能升至可與她般配的地位,上官婉兒頗有種“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感慨。
尤其是與楊帆的幾番耳鬢廝磨,郎君總是“懸崖勒馬。”叫她心裡很是愧疚。太平公主索要楊帆的事,更令她升起一種危機感,雖然楊帆保證他與太平公主絕無私情,婉兒也相信郎君的話,心裡還是不踏實。
她覺得既然已經把一顆芳心都交給了楊帆,把這身子給了郎君也是理所當然,而且一旦做了真正夫妻,就不怕再起事端。可是她又生怕自己對房事一無所知,令郎君對她不滿意,所以才惡補起這方面的知識來。
“凡將合陰陽之方,握手,土棺陽,盾村房,抵夜旁,上竈綱,抵領鄉,盾拯匡,覆周環,下缺盆,過醴津,陵勃海,上常山,入玄門,御交筋,上喝精神,乃能久視而與天地牟。交筋者,玄門中交脈也,不得操之,使體皆樂養……”
“什麼意思?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婉兒同學很認真很認真地看着那書,看得好不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