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百媚千嬌的小女子,像個翹傢俬奔的小媳婦兒似的賴在你家裡不肯走,你能轟她出門麼?
當然不能!
所以,你不走,我走!
楊帆毅然、決然地衝上了街頭。
看着他走出門去,天愛奴眸中波光瀲灩地一閃。
她不肯走,固然是因爲官府這一招其實並不太高明,官府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徹查整個洛陽城,所以才動用這種“打草驚蛇”的手段,試圖促使她自己跳出來。不過這一招看似尋常,但是大部分被通緝的人都會上當。
“事不關己,關心則亂!”一旦真的被人發現,是要身陷囹圄的,人會本能地想要離危險遠一些,誰能如此冷靜、大膽地應對官府的盤查?但是天愛奴做爲能被派去刺殺武則天的一名超級刺客,她的膽量顯然不屬於這個大部分人的範圍。
然而,不逃不代表必須留在楊帆家裡,洛陽城這麼大,尤其是官府的衆多衙門、官員的衆多府邸、各種倉庫倉房,想要藏人很容易,天愛奴也不是個喜歡恩將仇報、賴定了救命恩人的女人。
問題是,當楊帆回到家裡,向她說起必須馬上離開時,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楊帆,到底是不是一個真正的坊丁?或者說,曾經只是一個坊丁和小偷的楊帆,現在的身份是否依舊那麼簡單?
她昏迷之後,一直到在楊帆房中醒來,中間的一切全都不記得,但是她記得,此前那名女宮衛可是追得甚緊,她既然看到了騎在牆上的兩個小偷,那麼追來的那名女宮衛看到他們沒有?
楊帆的家老舊不堪,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屋子裡的擺設、混亂骯髒的環境,也完全與一個單身漢相符,包括家裡從不開火,一日三餐都在外面,包括他那刷牙用的劣質牙刷,完全找不出一絲破綻。
而且當晚她已經在牆頭看見了這個男人,所以他的身份當無可疑。不過,如果那個女宮衛搜到了昏迷中的她,並且看到了這兩個小偷,會不會設了一個局給她?
當日,盛怒之中的武后,厲聲喝令要要抓活的,這句話她聽到了。
武后之所以堅持要抓活的,是因爲她在乎的不是這個刺客,而是指使刺客行刺的人。能夠受命刺殺武后的人,必然是一個極可靠的死士,用刑未必會逼問出他們想要的東西。那麼,官府會不會換一種更巧妙的辦法,叫她主動引領官府去找到她的幕後主使?
這個念頭,方纔在她腦海中只是電光般一閃,卻足以引起她的警惕了,她不敢冒這個險,她必須進一步確定楊帆的可靠,所以,她不能走,至少現在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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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今天召集大家來,是因爲朝廷走脫了一個重要的犯人,公人追捕的時候,這個犯人就在咱們修文坊內消失了蹤影,所以咱們修文坊是重點核查區域。”
蘇坊正站在自己家的臺階上,神情嚴肅地說着,奈何下邊依舊是亂哄哄的,坊丁們哪有什麼紀律性可言,平時大家各自負責一塊,沒啥機會聚到一起,現在權當是友誼聚會了,互相寒喧的,家長裡短的,拍拍打打的,沒個清靜。
“咳!肅靜!肅靜!一會兒,老夫會帶你們去武侯鋪,由不良帥分派差使,武侯們帶着,按照你們平時負責的地段,逐家逐戶的進行盤查。你們記住了,在盤查期間,還要告知各門各戶,藏匿人犯者,一旦抓獲是要與犯人同罪的,而舉報者則重重有賞。”
衆坊丁們聽完了解說,剛要轉身往外走,蘇坊正又來了一句:“最後,我再囑咐大家幾句……”
衆坊丁們站住,蘇坊正又殷殷囑咐道:“查歸查,你們可不許擾民,官宦士紳人家,諒你們也不敢,可尋常人家也不可以,沒準張家的女兒就在侍郎府上當廚娘,李家的兒子就在尚書府上做管事,捅出漏子來,本坊正可不負責!”
坊丁們根本不把朝廷的這件差事放在眼裡,一個個依舊嘻嘻哈哈有說有笑的,蘇坊正的“最後,我再說幾句”重複了好幾次,直到坊丁們說笑的聲浪完全壓住了他的聲音,這才無可奈何地放棄說教,領着他們直奔武侯鋪。
修文坊的武侯鋪由一正一副兩個不良帥負責,共有武侯近五十人,不過洛陽城有一百零三坊,百萬以上的常住人口,平均一個坊就有一萬人,可以想像這一個坊的地段有多大。
當然,任何一個城市都有鬧市區、居民聚居區,也有居民稀落的地區,洛陽城也不例外,太偏僻的坊甚至有些大片的地段是種着莊稼的,而修文坊正是市中心極繁華的一個坊,坊中居民有兩萬六千多人。這麼多人分住在不同的里弄曲巷裡,以一個武侯鋪五十個鋪丁的規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搜索任務。
突發事件一年也沒幾回,朝廷又不可能像養兵一樣平時養着大把的公差巡捕,如今要搜索人犯,靠這幾個人,犯人都不用出坊,只要在幾條巷弄間跟他們玩捉迷藏,就夠他們受的,所以,才把這些坊丁也都調來。
不良帥霍明雷集合了全部武侯和坊丁,對他們做了詳細的分派,由武侯們把守幾條十字大街和各里弄曲巷的關鍵路口,然後由坊丁們按照他們平時一貫的分工,分別對自己負責的地段逐門逐戶上門人口盤查。
馬橋和楊帆正好是一組,負責他們住處所在的修文坊第七曲、第八曲的治安,負責帶隊的武侯馮緣也是他們極熟悉的人,三個人到了第七曲,馮緣往巷口一站,長巷對面業已站定了一個武侯,遙遙地向他招一招手。
馮緣向對面招招手,對馬橋和楊帆道:“這坊裡都是鄉里鄉親的,不過上頭既然交待下來,總是要查的。你們兩個原就管着這兩曲,對各家的情形都瞭解,誰家幾口人,都什麼長相,全都清楚。一家家的給我查下去,但凡有生人、客人的,全都叫他們到武侯鋪報備一下。另外,不良帥可是吩咐過了,萬萬不可擾民,一旦捅出什麼簍子,本人也是概不負責的。”
馬橋懶洋洋地問道:“馮武侯,官宦人家也要查麼?”
馮緣繃緊了臉皮道:“你們兩個不要嘻嘻哈哈的不當回事,這人犯幹了什麼,咱不曉得,不過連刑部的官兒都過問了,想必這案子小不了。官員們的家,自然也要查,你們要用心些,真要得着那歹人的消息,你我俱都有賞的。”
“馮武侯,我們兄弟倆做事,你儘管放心。”
馬橋向馮緣拍着胸脯打保票,剛剛走開幾步,就輕聲囑咐楊帆道:“兄弟,別實心眼兒,官兒太大的人家,咱跟裡邊管事說一聲,在門樓裡多站一會兒,就當查過了。可別實心眼的真往裡闖,人家不樂意了,不要說馮緣,就是不良帥也不會保你。”
楊帆笑嘻嘻地道:“曉得了!”
兩人一人一根哨棒,先到了第一戶人家門口,那是一戶平民,馬橋也不抓那門環扣門,只將哨棒往門上“梆梆梆”地一敲,便高聲叫道:“馮大郎,開門啦!”
查過了馮家,第二家就是楊帆的住處,不過馬橋怎麼可能查他的家,兩人到了他家,只在院中站了一站,便折身走出來。對於其他人家,普通人家查問倒還仔細,逐家逐戶的,房內房外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掃了幾眼,也對那戶主認真囑咐一番,有那熟識的脾氣也好,與他們聊着天進去,四下瞧瞧便又聊着天送出來。
有那脾氣不好的免不了倚仗年老輩尊嘮叼幾句,兩人也不還嘴只管聽着,到了第三家閻錄事府上,這位官兒不大也不小,二人便也進去看了看,只是一進去就沒見着好臉色。
閻錄事家的管家聽明來意,十分不情願地開了門,閻家娘子聞訊出來,站在階上,唬着一張臉,吩咐那高麗婢子道:“跟着他們,給我看緊了些,莫叫這兩個不良人,順走了我家的東西。”
馬橋聽了大怒,對楊帆小聲道:“這婦人面目可憎,好不煩人,下一次動手就是她家了!”
楊帆笑着答應一聲,道:“好!”
兩人在閻家不曾搜得什麼,被那閻家娘子指桑罵槐地轟出來,灰溜溜地便又到了第四戶人家。這戶人家朱漆大門,銅環雙掛,門前雖無臺階,兩株綠柳,倒也清潔,看那院牆白灰黛瓦,雖比不得閻錄事家,也算相當寬裕的人家。
楊帆到修文坊才大半年,雖然有意結交,認識了坊中許多人家,這戶人家卻不熟。他只記得,這家戶主叫吳廣德。吳廣德是個行商,小門小戶人家,專跑洛陽到大梁兩地做生意,雖說兩地相隔不是甚遠,但那年代交通不便利,卻也不算近,因之吳廣德一年倒有半年功夫待在大梁那邊。
這段時日,吳廣德正在大梁,洛陽家裡只有個娘子守着門戶。楊帆看過戶籍簿子,吳家娘子姓鮑,乳名銀銀。不過因爲丈夫不常在家的緣故,這位鮑娘子平素不大在坊中走動,只是守着門戶度日,所以雖是鄰居,楊帆卻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馬橋到了門前,正了正頭上襆頭,伸手抓起門環,輕輕叩了三下,高聲喚道:“鮑娘子,鮑娘子,官府查緝逃犯,吩咐逐戶盤查。你且開門來,叫我與楊二進去,屋裡院外的瞧上一眼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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