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姑娘出身隴西李氏,大名叫作李綾荃。
李氏一族起源很多,到如今分成兩大支系,一系出於隴西,一系出於趙郡。
趙郡李氏雄踞河北,與王、崔、盧、鄭合稱中原五大郡姓。
隴西李氏這一系本來名望、實力都遜於趙郡李氏,但大唐開國皇帝李淵自稱祖上就是建立過西涼的皇帝李暠,所以詔令天下,以隴西爲李姓郡望,從而使隴西李一舉壓過趙郡李,一舉成爲普天下所有李氏族人的郡望。
天下李氏,從此皆以“隴西堂”爲郡號。
當然,大唐皇帝雖自承源自隴西望族李氏,但並不代表隴西李氏俱是皇族。這隴西李氏一族源頭衆多,有源自黃帝瑞琰的,有西狄少數民族本有李氏一姓從而附庸過來的,還有附從李氏改了自家姓氏的。
李唐宗室雖也自稱出自隴西李氏一族,但他們是皇族,從一開始就是超脫於隴西李氏的一個存在,隴西李氏一族另有德高望重、勢力強大的宗支長者,被公認爲一族之長,管理整個李氏宗族的共同事務。
如今這一代的隴西李氏族長就是七七姑娘的親祖父。這位隴西老漢很能生,一輩子光兒子就生了十七個,夭折了四個,剩下十三個郎君。這些人也都繼承了乃父擅生的遺傳基因,個個都很能生。
光是嫡房長子,也就是七七姑娘的父親,就生了六個兒子。七個女兒,所以七七姑娘有六個兄長,六個姐姐,自然也就有六個姐夫。她的六個哥哥在隴西都是有頭有臉有權有勢的人物,六個姐夫自然也不遜色,若非七七姑娘背後有這麼多的“惹不起”,一向目中無人的姜公子哪會見到她就這麼頭疼。
好不容易把七七姑娘給打發走了。姜公子無奈地搖搖頭道:“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
馬家門前打做一團,蘇坊正等長輩大聲呼喝着,讓赴宴喝喜酒的坊丁、武侯們也插手阻止。漸漸控制住了局面。
花大娘一張臉被撓得花臉貓兒似的,氣咻咻的被人拉開,與她對毆的那個村婦兩頰赤腫如同豬頭。已經看不出一點本來面貌。
這邊吵嚷聲漸息,她還在彪悍地跟自己的男人,一個叫赤忠的鄉下漢子發着威風:“你這個慫貨!炕頭的漢子被窩裡硬,一出門兒屁用不頂,你就眼看着自己的娘們被人欺負?”
“夠啦!”
蘇坊正厲喝一聲,制止了她的叫罵,冷冷一掃人羣,大聲道:“散了!全都各回各家,有勁兒都他孃的回家使去,統統滾蛋!”
蘇坊正一怒。還真有那麼一股架勢,這場面也真是無法再把喜宴辦下去了,衆人紛紛離開,蘇坊正又吼道:“本坊坊丁全都留下,幫着拾掇拾掇!”
一場喜宴。就此不歡而散。
屋裡面,東屋裡新媳婦面片兒撲在炕上掩面哭泣,西屋裡馬大娘坐在炕頭無聲垂淚,馬橋蹲在堂屋門檻兒上,臉色青一陣紫一陣,一股無名怒火也不知該衝着誰發。
楊帆看看還在院裡院外幫着拾掇的坊丁。湊過去對馬橋道:“橋哥兒,你是男人,得有點擔當!這時候你蹲在這兒跟誰生悶氣呢?西屋老孃哭,東屋媳婦哭,你打算一家三口就這麼一晚上?”
“我……”
馬橋擡起頭,只說了一個我字,眼圈兒一紅,眼淚就在眼睛裡打起了轉轉。
沈沐也走過來,一撩袍襟兒,在馬橋旁邊蹲下,安慰道:“馬兄弟,這算什麼呀,窮親戚也好,富親戚也罷,只要親戚多了,總有彼此親近互相幫襯的,也有下三濫的,甚至還有瞧你日子過得比他紅火,成心給你搗蛋的,你遇到這點事兒,真心不叫事兒。”
楊帆在另一側蹲下,道:“沈兄說的是!今天這事,可不是你婚事cao辦的不好叫人家笑話,明兒坊間傳開了,丟人的也不是你。你啊,先把大娘哄一鬨,我幫你去哄哄寧姐,只要你們一家三口把日子過好了,今日喜宴上的這點事兒算個屁啊!”
楊帆和沈沐你一言我一語,漸漸勸開了馬橋心裡這個結,仔細想想,二人說的是這個理兒,馬橋點點頭,感激地道:“嗯!你們說的對,我是男人!今兒成了家,我就是家裡的頂樑柱,老孃哭,媳婦兒哭,我不能也這樣!”
他擦擦眼角淚水,道:“我去勸勸阿母!”
楊帆點點頭,目送他進了西屋,扭頭對沈沐道:“沈兄……”
沈沐含笑道:“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楊帆點點頭,向東屋走去。
這時坊丁們一起動手,已經把打爛的傢伙什兒都收拾好了,院裡院外乾乾淨淨,杯盤狼藉的模樣已然不再。蘇坊正方纔看見沈沐與楊帆、馬橋一起說話,以爲他們都是軍中好友,鎖着眉頭走過來,嘆息道:“這位小兄弟……”
沈沐揖道:“老人家辛苦了,虧得您老幫襯着。沒啥,親族友人多了,難免起些爭執。”
沈沐說着,從懷中摸出兩吊錢來,道:“大家夥兒辛苦了,勞煩老人家……”
蘇坊正臉色一沉,道:“你這是幹什麼?”
沈沐笑道:“老人家莫要見怪,在下哪敢羞辱老丈,剛纔許多兄弟只顧幫忙,還沒顧得上吃口熱菜,喝上口酒,這是在下替馬橋送他們的一點心意,老丈德高望重,這事兒就麻煩老丈您幫忙了。”
蘇坊正聽了臉色稍霽,想了想,便接過錢道:“既然如此,老夫就不跟你客套了,好好勸勸橋哥兒,別放在心上,老夫先領他們離開。”
東廂房裡,面片兒用被子捂着臉。趴在牀上不肯起來,今天這一幕鬧劇,真是讓她丟盡了臉,這是一個女孩兒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結果就這樣過去了,她真的很傷心。
楊帆站了許久,才緩緩地道:“今天是適合成親的黃道吉日。我想,不只洛陽城裡,恐怕普天下都有許多人在嫁女兒。在娶娘子……”
楊帆的開場白很特別,面片兒不自覺地便收了哭聲,豎起了耳朵。
楊帆道:“有一等人。今天嫁的風光體面,從此以後家庭和睦,夫唱婦隨,過得很幸福;有一等人嫁的不夠風光體面,可是成親後一樣的家庭和睦,夫妻恩愛;還有一等人,嫁的時候開心快樂,想着會一生恩愛幸福,到後來卻是同牀異夢,彼此形同陌路;
第四等人。嫁就嫁得不情不願,大喜之日實則大悲,今後也沒有一天好日子過……,凡此種種。因爲今日這些不快之事,寧姐你肯定算不得那第一等幸福的人。但是卻可以做第二等幸福的人,你說是不是?”
面片兒悄悄擦擦眼淚,楊帆道:“爲了cao持你們的婚事,大娘很辛苦,如果你們開心快樂,老人家真比自己過好日子還快樂。我知道寧姐你有些傷心。可這些事兒實在算不了什麼,丟人的難道是你和橋哥兒?
有些人不講究,在你們大喜的日子裡給你們心裡添堵,可是如果自己想不開,本來一件小小的不愉快,而且是別人造成的不愉快,那就真的變成你們的不愉快了,不止今兒不快活,以後怕也要用很長的時間才能緩和過來。寧姐,你比小弟要年長一些,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面片兒輕輕坐起來,定定地看着楊帆。
楊帆笑了笑,道:“去好言安慰一下你的婆婆吧,老人家比你還難過呢,然後,不要再記着這不愉快,今兒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今晚,你可是最漂亮的新娘子呢!”
面片兒的俏臉紅了紅,眸中的悲傷與羞忿,不知不覺地悄然散去……
待楊帆勸得面片兒回心轉意,去了西屋與馬橋一塊兒哄得馬母破啼爲笑,分別安歇的時候,楊帆和沈沐才離開馬家。他們離開馬家的時候,月亮已升過樹梢,許多人家都靜悄悄的,不見一點燈光。
然而修文坊裡還有一處地方,卻是燈火通明,徹夜不休。這個地方本就是白天安靜,夜晚喧囂的,它就是“醉春樓”,修文坊裡最大的一家青樓。
洛陽雖然實行宵禁,卻不是說夜間必須回家,只是不準在街上游逛而已,所以很多尋芳客傍晚時分便會到青樓裡面,吃花酒、賞歌舞,與友人同樂,到了深夜,便宿於妓家,尋一位美嬌娘共入溫柔夢鄉。
此時的醉春樓正是尋芳客們玩樂最盛的時候,樓前紅燈高掛,絲竹靡靡之音飄搖入耳。
楊帆在坊間聽人閒扯的時候,不只一次聽他們說起過青樓,可是那些粗鄙的漢子去的地方實在算不上青樓,只能算是半掩門兒的窯子,進去脫了褲子就上,上完就走,毫無情趣可言,這等真正高雅的尋歡所在,於楊帆而言,實是一個新奇而神秘的地方。
兩個人踏進酒樓的時候,根本沒有一羣鶯鶯燕燕、庸脂俗粉迎上來七嘴八舌低俗不堪的挑逗,也沒有老鴇子大茶壺扯着太監似的嗓門兒喊一聲甚麼“姑娘們快來見客啦”,迎上來的只是一個肩搭毛巾的酒博士,笑臉迎人,客客氣氣。
沈沐很自然地吩咐道:“要一處雅緻安靜能歇宿的上好客房,七八樣素淡的下酒小菜,來一罈劍南燒春,再叫六個嘴皮兒靈巧、容色上乘、吹拉彈唱、能歌善舞的姐姐來陪我們吃酒!”
酒博士聽了欣然一笑,微微欠身道:“兩位客官,這邊請!”
這時,因爲修文坊裡今天有六戶成親的人家,四邊坊門都還沒關,守北門的一個坊丁打個哈欠,剛要把門掩上,鎖頭掛上,回哨房裡歇息一下,外邊忽然走進一羣英氣勃勃的大姑娘來,中間兩人正是天愛奴和七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