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晚了,今兒的晚餐依舊是吃麪。楊帆呼嚕呼嚕地把一碗湯麪吃完,擱在窗臺上,而對面,天愛奴依舊吃得斯斯文文,那一碗麪還是滿的,好象她還沒有吃過一根。
楊帆不禁笑道:“到底是女人,這麼香噴噴的面,居然吃的這麼慢。”
天愛奴憐憫地看着楊帆:“你知不知道什麼叫香噴噴?”
楊帆道:“難道不香,寧姊的湯麪在這修文坊裡可是公認的好吃。”
天愛奴搖頭嘆道:“井蛙不可語於海,夏蟲不可語於冰。”
楊帆道:“你既吹噓自己的廚藝如何之好,何不一展身手,讓我瞧瞧。”
天愛奴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你讓我拿什麼一展身手?”
楊帆笑道:“成,這個好辦,我明天買些食材回來,再見識你這位巧婦的本領便是了。”
又聊一陣,街上梆子聲隱隱傳來,聽起來該是兩更天了。天愛奴起身道:“不跟你聊了,我回去休息。”
楊帆也起身道:“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天愛奴警覺地問道:“你去哪裡?”
楊帆道:“打葉子牌,不然明天拿什麼買雞鴨魚肉呢?”
“你手氣很好麼?”
“哈哈,你要是想明天換換口味呢,最好祈禱我的手氣會很好。”
楊帆出了自家小院的門,在門下站了片刻,機警地四下一掃,便沿長巷向前走去,行了片刻忽然隱隱察覺有些動靜,楊帆暗自警惕,拐過一條巷角時飛快地向後睃了一眼,一道身影疾閃出黑暗之處,卻如驚鴻一瞥,被楊帆看到了那條纖細的身影。
“天愛奴?”
楊帆微微有些恍然,心中轉着念頭,腳下卻並不停下,依舊向前走去。
天愛奴悄悄輟在後面,只見楊帆一路行去,鬼鬼祟祟、東張西望,最後來到一條長巷,左右看看,往掌心吐了口唾沫,退後幾步,輕“嘿”一聲,藉着一股衝勁兒猛地竄向一堵坊牆。
“譁!”
腐朽乾裂的泥坯牆皮掉下來一大塊,楊帆很狼狽地摔到地上,他趴在地上不敢動彈,過了一陣兒,見沒有驚動什麼人,這才輕輕爬起來,“呸呸”的好象在吐口中的泥土。
隱在暗處的天愛奴趕緊掩住了口,生怕笑出聲來。
楊帆探頭探腦地四下看看,再接再勵地繼續爬牆,這一回他成功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爬上了高高的坊牆,呼呼地喘息一陣,翻過了牆頭。天愛奴輕輕搖了搖頭,纖影一閃,掠回了他們的住處。
楊帆裝模作樣地扮出偷東西的樣子,在人家院舍裡轉悠了幾圈,又從另一側牆頭翻出,在一條條巷弄間繼續穿梭,做出一副尋找下手目標的樣子,如此這般周旋了小半個時辰,確信天愛奴已然離去,這才加快步伐,向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趕去。
楊帆晃過幾片宅子,來到了一處僻靜之地。這裡是一片住宅的街角,在巷子最裡端,左右兩戶人家,都是對着另一側大街開門,中間這條巷弄是死衚衕,只留了後門,因此異常的僻靜。
巷底生着一棵龍爪槐,樹高十餘丈,枝繁葉茂。楊帆看看四下無人,突地騰身縱起,彷彿一隻靈猿,猱身直上,飛一般竄上了樹頂,隱身於樹冠之中,四下更是無人看見。
樹頂有一個幾根樹杈撐起的地方,放着一個油布包袱,楊帆打開包袱,就在樹上穿戴起來,很快,他就變成了另外一副形像。
一套青色輕裝,青色的頭套,裝扮停當,一柄短劍插進綁腿,一口短刀插在腰帶上最容易拔出來的地方,深吸一口氣,在樹頂向四下一掃,楊帆便飛身掠出樹冠,輕盈地落在一戶人家的屋脊上,穿房過屋,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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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我出去啦。”
馬橋家裡,馬橋站起身來,抻了個懶腰,對母親說道。
馬橋的老孃嗔怪地道:“去吧去吧,你這孩子,老是晚上出門,小心叫武侯撞見,尋你的不是。”
馬橋道:“阿孃不用擔心,我是坊丁嘛,本來就是幫武侯們做事的,大家低頭不見擡頭見的,真要叫他們撞見,也不會把我怎麼樣,兒子只與楊二和幾個要好的朋友們小聚片刻,打會兒葉子牌,很快就回來。”
“嗯,你自己小心着些,玩牌歸玩牌,可不興賭錢!”
馬母叮囑了一句,用針撓了撓頭髮,又低下頭來,就着燈光,把一縷捻好的豬鬃小心地穿過牛骨上鑽好的小孔,又伸手取過備好的麻繩。進行捆紮綁定。旁邊有一套鑽孔工具和一大堆已經鑽好孔的牛骨頭,那是馬橋剛剛做出來的。
馬橋只要回了家,總是陪母親一塊做家務,從很小的時候他就是這樣,那時候馬母常給人做鞋墊賺些錢養家,馬橋每天都會在家裡幫着母親把剪碎的小布頭一塊塊的拼成鞋墊的樣子,常常忙到日光西斜,才能出去與坊內的小夥伴們玩耍一陣。
從小到大,他都幫着老母做事情,如今做了坊丁,有了工錢拿,雖說坊丁的收入非常低微,不過據他說幫着武侯們做事,時不時總有些意外之財,所以家境比起從前已經好了許多,不過老人家閒不下來,兒子長大了,該娶媳婦了,自然要幫他攢老婆本兒,所以依舊每日勤勞做工。
馬母聽說市面上現在牙刷子既賺錢又好賣,便叫兒子花錢買了一支回來仔細琢磨了一陣兒,然後就買了些原材料回來,嘗試着自己做牙刷子。
馬母知道兒子孝順、聽話,倒不擔心他去爲非作歹,因此只是囑咐一句,便放心地幹活了。卻不知在她眼中,兒子固然依舊是那個孝順聽話的好兒子,可兒子畢竟已長大成人,已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無邪的幼童。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長大成人的兒子,更不可能將所有秘密與老母分享。
馬橋走出房門,將門掩好,在院中悄悄站立片刻,便向夜色中遁去。
今夜無月,星光黯淡。
馬橋鬼鬼祟祟地穿行在小巷裡,雖然晚間坊裡有武侯巡邏,但武侯們一般只巡弋大街,不會到小巷裡行走,所以倒不虞被人撞到。
小巷裡黑漆漆的,他卻熟門熟路,馬橋並沒有看到,夜色中一道若有若無的身影,正攸然從一座座房頂掠過。那從房頂飛掠而過的人影正是楊帆,楊帆卻也沒有注意到小心翼翼貼着牆根潛行的馬橋。
馬橋悄悄摸到一扇門前,回頭看看巷中無人,便探手一推院門,院門沒閂,“吱呀”一聲門開了,馬橋閃身入內,輕輕掩好院門,躡手躡腳地往正房走,一邊走一邊小聲喚道:“銀銀,銀銀……”
房門開了,一個人影裹着一陣香風猛地撲到了他的懷裡,兩片灼熱肉感的豐脣隨即印上了他的嘴巴,狠狠地親了個嘴兒,那女子聲音便喘息地道:“你這小冤家,叫人等得好不心焦,怎地纔來!”
兩個人抱在一塊兒,一邊親嘴,一邊手忙腳亂地脫着彼此的衣服,以一種高難度的動作轉進了房間。房門一掩,馬橋屁股後面一片袍袂便夾在門縫裡,隨着一聲女人的嬌吟,那片衣角“唰”地一下不見了。
片刻功夫,牀榻的吱吱嘎嘎聲、肉體撞擊的噼噼啪啪聲和斷斷續續、支離破碎、意味難明的呻吟聲便從房中隱隱地傳出來,乾柴烈火熊熊地燃燒了。
“哼哼,哼哼……”
這不是豬的叫聲,而是馬橋有異於常人的獨特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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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帆悄悄出現在夏官衙門,夏官衙門,也就是大唐兵部。
楊帆靜靜地候在牆角陰影下,等那一隊巡弋的兵丁走過去,便化作一縷輕煙,攸然閃到長廊陰影下,雙腳稍一沾地,就像飛鳥般撲出,沿着長廊,足不沾塵地消失在長廊盡頭,如同鬼魅一般。
他已不是頭一回來兵部,對這裡的地形已經非常熟悉,楊帆輕車熟路地潛到後衙,遁入一處比較荒涼的院落,翻身掠進院子,回頭望了望,便拔身而起,躍到了二樓欄杆處,伸手一搭,靈巧地翻了上去。
朝廷擁有無限大的力量,可是他們要做些事,也不可能洞察九地之下,正如一個刺客藏進茫茫人海,哪怕只是洛陽城一地,他們也沒有能力把這裡掘地三尺,找出那個刺客來,他們甚至要動用武侯和坊丁,才能完成一次全城的搜查。
同樣的,居於九地之下的螻蟻,想要一窺九天之上的朝堂上的消息,甚至是在朝堂上諸多官員間也屬於絕大機密的一個消息,同樣是不可能完成的一件任務。楊帆只有一條線索,就是那個長着法令紋的凹目鷹鼻的酷吏。
這個人在當年穿的是青色官袍,那只是一個八九品的小官,楊帆不可能畫影圖形,張貼於大街小巷地尋人,也不可能持着那人的畫像滿大街的問人,更不可能逐一潛入大唐官員的府邸,窺視他們的相貌,憑這一條線索,希望實在是太渺茫了。
更何況,這些年來,隨着武后權力的一步步集中,朝中官吏起起伏伏,風風雨雨,有太多的官員因爲權力鬥爭的失敗而貶官甚至亡命。誰知道當年那個青袍小吏如今是青雲直上,還是貶謫邊疆,亦或是抄家砍頭了。
即便是那個京中小吏如今已然外放地方爲官,他就再也無從查起,所以儘管楊帆印象中最深刻的只有那個酷吏的模樣,卻並沒有把查訪的重點放在尋找這個人上,而是從那支軍隊着手。
想找當年的一個長着深深的法令紋的八九品小吏雖然無異於大海撈針,但是要找一支出京公幹的禁軍就要容易很多。從那浩瀚繁多的一捆捆卷宗、公函裡,總能找出一點珠絲馬跡的。
楊帆潛入的是兵部庫部,儲放公函案牘的地方。禁衛軍三百餘人出京公幹,這麼多人馬的調動,如果是奉了朝廷的命令,兵部必有記載。如果屠村的命令不是出自朝廷,調動這麼多人馬出京,也必然要找個出京公幹的藉口,同樣要經過兵部,否則就是跡同謀反了。
所以,楊帆相信,只要那支禁軍不是山賊土匪假扮的,就一定會留下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