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庭的兵馬果然是精銳,在被人偷襲、伏擊之下,居然還硬是拖着半死不活的阿史那沐絲逃進了薛延陀城。
等這些渾身浴血、傷痕累累的士兵逃進薛延陀城的時候,先是引起了各部落勇士的一通嘲笑。像他們這種非嫡系,一向受到汗庭嫡系部落的岐視和輕蔑,如今汗庭的勇士落得這般下場,他們自然幸災樂禍。
這時候,他們還以爲是汗庭的人遇到了馬匪,他們也只能這麼想,否則的話,在這兒還能有什麼敵人呢?結果當殺紅了眼的蕭牧木率領阿史德族士兵衝進薛延陀時,他們才發覺不妙。
一些分別傾向於阿史那族和阿史德族的部落,或者本就分別隸屬於這兩大派系的部落立即緊張起來,四處遊弋的散兵遊勇紛紛回到駐地把這件事告訴他們的頭領,關係密切的部落經過一番緊急磋商,馬上拔營起寨。
原本是混雜在一起的各個部落至此涇渭分明,阿史德族及其附庸部落的衆多營地佔據了薛延陀城外一角,阿史那族及其附庸部落的營地佔據另一角,幸好還有爲數很多又很雜的中立部紛紛集中到薛延陀城外的第三個地方,距這雙方距離相等,以示中立。
張義剛剛紮下的營盤也跟着這些亂哄哄的營寨一起拔營,重新選擇駐地,這一來,在他周圍都是大大小小保持中立的部落,反而更不引人注目了。
混戰蔓延到了薛延陀城內,薛延陀部落的大俟斤拔也古和已經趕到的穆阿哈部落的大葉護穆恩一同制止了這場動亂。勒令阿史德族的兵馬退出城去駐紮,此事才告一段落。
之後,阿史德族的大葉護朱圖就氣勢洶洶地趕到了薛延陀城,當穆恩質問其族部落爲何向阿史那沐絲髮動襲擊的時候,朱圖反而追究起阿史那沐絲喬扮馬匪,劫掠他們部落的事情。朱圖還帶來了許多受害部落的證人,這些人不只有阿史德族的。居然還有一些其他部落的人。
這一下,朱圖終於發現不對勁了,三方的爭吵自然沒有結果。因爲阿史那沐絲還有傷在身,想要辯解也無能爲力,爲了避免事態擴大。朱圖只好和拔也古聯手先壓下此事。
此後幾天,一些部落紛紛趕來,控訴阿史那沐絲的暴行,儘管受到馬匪侵擾的也有阿史那本族的部落,不過因爲這些部落已經接近薛延陀部落,受到的侵害較小,朱圖哪肯相信他們的話,只認爲這是阿史那沐絲的狡猾之處,爲了故意隱藏身份,纔對本族部落做做樣子。
眼見諸部吵得不可開交。穆恩大葉護命人飛馬馳報默啜,希望他能親自趕來解決此事。而一些原本保持中立,卻得到族人報訊,說是受到阿史那沐絲劫掠的部落紛紛加入阿史德族的陣營,雙方劍拔弩張。形勢一觸即發。
楊帆見此情形,覺得如果這種形勢繼續發展下去,造成雙方一場大混戰的話,必然會讓他們的南征成爲泡影,便耐心地在中立陣營裡待下來。
楊帆不是沒有想過冒個險,對某一陣營發動一次襲擊。從而挑起雙方大戰,但是眼下諸部落間白天還好些,一到晚上俱都如臨大敵,四下又是一望無際的平野,尤其是雪原,再黑的夜晚都有種白濛濛的光,讓人無所遁形。
他們只要一動,立即就引起周圍其它部落的注意,而嚴密戒備着阿史那和阿史德兩大陣營早把巡哨放到了三十里外,根本不可能偷襲成功,一個弄不好,不但自己這支孤軍要全軍覆沒,挑撥的計劃也會被識破,那還不如不要蠢動,不管這事能否和平解決,都可以在兩大部落間埋下懷疑的種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南征計劃無限期地拖延下來,各部落攜來的牛羊雖然還夠吃,但是這些牛羊本來是把南征路上的消耗也預估在內的,再這麼耗下去必然是不夠的,各個部落在原本的爭吵之外又多了一份擔憂,很多部落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這時,默啜派人來了。
默啜執意在兄汗病危期間發兵南侵,自有他的考慮。除了再建一份大大的軍功,也有借外部兵事減少內部阻力,讓他繼位的過程更加平和的目的。要知道,這一次出兵,由他掌握的主力可並不多,主力都是其他各個部落的人馬。這些人出兵在外,他們的首領即便想支持骨咄祿的兒子,也要猶豫再三,等他祭過天神,正式繼承汗位,那就塵埃落定了。
所以,他不想讓南征計劃夭折,也不可能在這個關鍵時刻離開汗庭,他派來了在突厥汗國德高望重的老臣阿賢設。由於預估到這段時間的耽誤會造成各個部落的食糧不足,他還慷慨地送了上萬只牛羊來,無償分發各部,以補充三軍所需。
“設”是一種官職,僅次於可汗和葉護,阿賢設已經快八十歲了,爲人公正,性情平和,很少參予諸部紛衆,與各部落的關係都比較友好,在整個突厥各部落間一向享有崇高的聲譽。
最最重要的是,就在前不久他剛剛度過七十八歲誕辰,當時默啜派了兩名子侄去給他賀壽,其中一人恰恰就是阿史那沐絲。雖然阿史那沐絲去賀壽的時間並非南疆諸部遭受“馬匪”侵害的時間,但是從地域上看,在那之後,阿史那沐絲就算日夜兼程,也是來不及趕到南疆,假扮馬匪擄掠財貨的。
老阿賢風塵僕僕地從極北之地趕到了薛延陀,召集大小各個部落的首領,以天神的名義起誓,以他老阿賢一生的名譽保證,向他們當面證實阿史那沐絲曾去給他賀壽,並且說出了阿史那沐絲離開他的部落的時間。
要知道第一個說認出他身份的就是蕭牧木,從老阿賢的部落趕到蕭牧木的部落,他哪怕是日夜兼程、換馬不換人地往南趕,也不能那麼快就趕到南疆,而這個時代最快的交通工具就是馬了。
一臉苦大仇深的阿史德族頭領們無法否認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可是老阿賢的威望實在是太高了,尤其是年屆八十高齡,一向與世無爭的他,也不可能摻和進來幫人作僞證,一時間真相撲朔迷離,叫人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之後,默啜的使者又下達了嚴令,仍舊以朱圖、穆恩和阿史那沐絲爲主帥,三人務必儘快制訂南征計劃,限時發兵,如果對阿史那沐絲冒充馬匪一事有何異議,都等南征事了再行解決。
默啜不是不想撤換自己那個倒黴兒子,只是這個時候他必須強硬,也只能強硬,如果他撤換阿史那沐絲,本來就不太相信老阿賢的保證的阿史德族首領們勢必把這看成他作賊心虛,那一來就後患無窮了。
楊帆得到這一消息,不免大失所望。
葉安被他擄走的當天,薛延陀城就因爲兩族的混戰發生了一場動盪,這倒替他打了掩護,無端失蹤的葉安和酒鋪老闆娘万俟情緣根本沒有人顧得上理會和尋找了,他混在敵營裡,安閒自在的很,一點危險都沒有。
但他此來的目的卻是挑起突厥諸部的爭端,摸清他們的情報,提前給自己的邊塞要隘通風報訊。如今雖然意外地把葉安這個可以證明丘神績有鬼的證人抓到了手,這兩件大事卻沒有辦成。
挑唆兩族爭端的事情只是拖延了他們行動的時間,爲邊軍那邊調兵遣將、加固城防爭取了時間,但是這段時間尚不足以確保邊塞要隘的安然無憂,如果這個老阿賢再晚上一個月就好了,等到春暖花開時節,正是遊牧民族一年中生產生活的最重要的一段時期,那時候默啜再想發兵,勢必會引起各部落的羣起反對。
楊帆消化着收集來的種種情報,苦苦思索着對策。
眼下,因爲阿史德和阿史那兩族的爭端,已經拖延了一段時間,默啜甚至爲此下了“促戰令”,三位統帥一旦決定行動目標,恐怕就會馬上行動,把拖延的這段時間儘量趕出來,那樣的話,他們就算趕在突厥大軍之前把消息送回去,也不過提前三到五天把消息送到,只能讓邊塞要隘守軍提高警覺,後方援軍依舊來不及趕到。
可是,不然還能有更好的辦法麼?
要阻止這樣一支大軍行動看來是不可能了,難道此番冒了無數風險潛入大漠,竟然無功而返?
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吶!
楊帆長長地嘆了口氣,一掃頭瞧見熊開山坐在帳口,正跟高舍雞眉開眼笑地聊天,這貨自打有了女人的滋潤,整個人的性格都開朗多了。
一瞧他笑得那麼開心,楊帆就氣不打一處來,瞪了他一眼道:“一邊聊天去,打擾我想東西!”
楊帆本來的職務並不比他高太多,只是楊帆是從洛京來的,身份就顯得比他高貴點兒,不過在漠北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楊帆實際上一直擔任着這兩千人的統帥的職務,威嚴在不知不覺間便積累下來了。
熊開山不敢反駁,好脾氣地“嘿嘿”了兩聲,擡起屁股走開了。
楊帆既好氣又好笑,搖搖頭道:“這副熊樣兒,真受不了他!”
張義嘿嘿笑道:“聽那葉安說,這娘們似乎隨便了一點,可是看人家熊開山跟她在一塊兒,倆人好得蜜裡調油似的,那娘們似乎也變成賢妻良母了,嘿!緣份這東西,怪着呢,別人看不慣,沒用!他自己覺着好,那纔是真的好!”
“他自己覺得好……”
楊帆笑着重複了一句,話剛說到一半,突地戛然而止,他似乎想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