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最大的敵人是誰?
周利用、冉祖雍等人都是武三思的心腹,如何還不明白。一聽武三思這麼說,五人聳然變色,姚紹之失聲叫道:“魏王?魏王身爲王爺,又是宰相,一向以百官之首和武氏宗族族長的身份自居,如今在朝中的權勢正如日中天,坦白說來,王爺也要稍落下風的。如今……王爺已經有了對付他的辦法麼?”
武三思微微一笑,把手中的供詞亮了亮,說道:“拿去,你們且看一看!”
周利用快步上前,從武三思手中接過供詞,其他四人等不及,紛紛湊到他的面前,將那份葉安敘述如何逃離婁師德大營的供詞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看完之後,周利用一臉茫然地問道:“王爺,這貌似是一個突厥奸細供述逃出隴右軍營的經過?”
武三思得意洋洋地道:“不錯!”
光祿丞宋之遜疑惑地道:“這個東西有什麼問題?與魏王又有什麼關係?”
監察御史姚紹之微微沉思片刻,卻突然“咦”了一聲,道:“河源軍於中軍大營之中走了奸細,還竊走了邊關機密的事情,丘神績、婁師德兩位將軍曾分別上書朝廷自請處分。姚某負有監察百官之責,曾經看過他們的公函,貌似與這份供詞有些出入啊……”
武三思冷笑道:“何止有些出入,而是大有出入!”武三思把丘神績、婁師德兩人分別上報的事情經過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光祿丞宋之遜聽了馬上道:“有人說謊!”
武三思睨着他道:“以你之見,是何人說謊?”
宋之遜道:“自然是丘神績說謊,這個葉安有說謊的必要麼?”
武三思道:“不錯!然則,守在帳口的明明只有兩個人,爲什麼後來變成了四個?爲什麼葉安二人匆匆逃命,未及殺人,等婁師德聞訊趕到時,地上卻是四具屍體?葉安二人只是普通的奸細,如果真有人早就潛入婁師德的中軍,無論是刺殺大將或是竊取軍機,都易如反掌,何必爲了救他二人煞費苦心?”
幾個爪牙聽着武三思的質問,眼神紛紛亮了起來。
武三思得意洋洋地道:“你們說,本王這份口供送到皇帝面前,皇帝會怎麼說?”
周利用興奮地道:“陛下斷然不會輕饒了他!”
冉祖雍、宋之遜摩拳擦掌,興奮不已,連聲道:“不錯!這一回終於可以把他扳倒了!”
監察御使姚紹之畢竟是專門處理刑獄公案的,對這方面的事情比他們瞭解的更多,略一思索,急忙說道:“且慢!各位且慢歡喜,這件事,只有丘神績脫不了干係,萬一魏王棄卒保帥,推得一乾二淨,如何能拉他下水?”
武三思曬然道:“朝野上下,誰不知道丘神績是他武承嗣門下,沒有他首肯,丘神績敢在隴右惹出這麼大的亂子麼?真把隴右攪亂了,丘神績就有把握由他來掛帥,統領西域兵馬?明擺着,此事必是武承嗣策劃!”
姚紹之道:“王爺,事情的關鍵不在於此,而在於……魏王聖眷正隆啊!”
武三思目光一凝,沉聲道:“什麼意思?難道這麼好的機會居然棄而不用?”
姚紹之陰陰一笑,道:“如此大好機會,怎能棄而不用?卑職的意思是,魏王聖眷正隆,只怕他狡辯一番,天子有心爲他開脫,那樣一來,丘神績的事就沾不到他的身了,咱們得讓他越陷越深,再難擺脫干係!尤其是,得讓他失去聖寵,那時方可一舉得手!”
“嗯……”
武三思終究不是魯莽無智之輩,經姚紹之這一點撥,那急於扳倒武承嗣的熱切念頭漸漸冷卻下來,仔細想想,如果貿然出手,以武承嗣現在受寵的程度,皇帝的確有可能高擡貴手,放他一馬。
武三思冷靜下來,拱手謝道:“幸虧紹之提醒,本王莽撞了,那麼依你之見,本王該當如何?”
姚紹之道:“王爺,魏王現在最想做的事只有兩件,一是抓兵權,二是奪皇嗣。而抓兵權的目的,也是爲了皇嗣。如今,西域之事不但未能如其所願,反叫婁師德撿了個便宜,不但退了十萬敵軍,而且居延海大捷斬敵兩萬餘衆,立下赫赫戰功。
那些宰相們是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的,他們一定會趁此機會,把西域十數萬兵馬的大權抓到手,魏王於此處失意,必然更加迫不及待地爭奪皇儲之位。王爺不妨示弱於他,讓他毫無顧忌地去爭奪太子之位!”
姚紹之說到這裡,宋之遜恍然大悟,拍手道:“妙啊!這一招‘捧殺’,殺人不見血,果然是妙計。”
武三思還沒悟透其中關鍵,趕緊問道:“妙在何處?”
宋之遜陰笑道:“若是魏王先奪兵權,再廣植黨羽,等他勢力大成,這太子之位自然而然便是他的,可他若現在就急吼吼地打太子之位的主意,那意味着什麼?聖上年事已高,可是聖上並不服老啊!聖上會高興麼?。
武三思遲疑道:“萬一弄假成真,那怎麼辦?”
這時候周利用也想通了其中關鍵,忙道:“王爺,此言甚有道理。沒有咱們攔着,就沒人管了麼?那幾位宰相,可是瞧咱們武家的人沒有一個順眼的,魏王願意跳出來,就讓他們兩邊拼去吧,咱們可以坐山觀虎鬥。
萬一魏王真的擊敗了宰相們,有望被立爲太子,那時咱們再出手也不遲,只要這人證往上一遞,最差也不過就是現在遞上證據的結果,如果成功,則可以叫他一蹶不振,再無復起的機會!”
武三思沉吟半晌,冷冷地笑了起來:“今日宴後,武承嗣特意留下本王,敲敲打打了一番,暗示他要爭奪皇儲之位,叫我不要拖他後腿,儼然是以武氏家主自居了。聽你們這一說,看來本王倒是真要讓他一讓了!”
冉祖雍忙道:“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搏,弭耳俯伏。魏王登高,實臨深淵,容他猖狂一時,又能如何?”
武三思展眉大笑起來:“說得好!那本王就容他猖狂一時吧!哈哈哈哈……”
天愛奴自華山絕頂跳崖自盡時,的確是萌生了死念。
她並不是一個容易屈服的女孩,可她很清楚公子掌握着多麼巨大的力量,公子如果想讓楊帆死,楊帆就一定活不成,以一人武勇之力對抗一個權傾天下的世家,那只是傳奇故事裡的幻想。
所以,當公子說出他們兩個人只能有一個活着的時候,她幾乎是立刻就接受了這一結果,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接受了這一結果,因爲她擔心公子會再改變主意。她知道,公子素重然喏,他既然親口提出了這一條件,只要她履行承喏,公子就是再如何不甘,也絕不會自食其言。
山崖陡峭,山間的風更是強勁無比,天愛奴就像一隻斷了線的紙鳶,一路翻滾而下,身子幾度磕碰在突起的巖壁上,摔得遍體鱗傷。她以爲自己很快就要粉身碎骨了,但是散開的衣襟卻意外地掛住了一棵斜生於陡峭岩石上的松樹。
這一瞬間,她忽然想到,她已經脫離了公子的視線,沒有人會想到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依舊可以活命。她此時就算逃走,只要不暴露行跡,公子依然會認爲她已摔得粉身碎骨,依然會信守他的承諾,那麼她未嘗就沒有機會再與二郎在一起。
上好質料的衣服只是爲她支撐了那麼一剎,時間雖然短暫,卻足以喚起她求生的意志。想法在心中電光火石般一閃,她的手就下意識地動了一下,藏在她袖中的飛抓靈蛇般吐出,在她衣襟斷裂的剎那,纏住了那棵老松樹。
然而,在她萌生了求生之念以後,她才發現身處這個位置,想死不難,想活卻難如登天。此時的她,身懸絕壁之間,孤零零地掛在一棵老鬆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上邊的巖頂遠在雲霧之中,下邊的地面也在雲霧之中,她身在半空,當真是上下兩難。
可她不能不有所動作,停在這兒是不會有任何人來救她的,她只會活活餓死在這裡,那比摔死更讓她恐懼。
這一路翻滾而下,她的身子被強勁的山風不斷地拍打在崖壁上,刮碰在突起的岩石上,身上已是傷痕累累。尤其是大腿右側被一塊尖銳的山石劃破了一道口子,傷口深可見骨,血流入注,如果不及時包紮,可能不等她被餓死,就得失血而死。
阿奴爬上松樹,撕下破爛的衣衫緊緊裹住了傷口,便立即開始了她的逃生之旅。因爲時間拖得越久,她的體力消耗越大。
當年,她被親生父親推進枯井,那是她這一生最黑暗、最恐懼的一刻。雖然最終她爬了出去,但是在向外攀爬的時候,她本也以爲憑她單薄的身子、柔弱的雙臂,是根本沒有機會出去的,當時唯一支撐着她的,是她旺盛的求生意念。
今天,她義無反顧地跳崖,棄生求死,是爲了她心中最愛的那個人。如今,絕處求生,依舊是爲了愛,爲了他,爲了不捨得!爲了不分離,雖然身在絕壁,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她也要硬生生地走出一條路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