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似的衝突事件,在薰期土司和那位遭受了無妄之災的折竹土司的寨子裡不斷髮生。遭到搶劫的寨首紛紛帶領失去家園的百姓投奔他們的土司,向土司老爺哭訴冤屈。
薰期聞訊後,一張老臉憤怒地脹紅起來,他一腳就把桌子踢得貼到了對面牆上:“好膽!文皓和雲軒這兩個賤種,竟敢公然派人侵犯我的領地,打起我的主意來了!”
他的長子薰無霸憤然道:“兒子趕去與他們的人交涉,他們說,我們被攻擊的寨子窩藏着謀反的流人,欽差已經拿到憑據,幫助反叛的人就形同反叛,理應受到嚴懲。他們兩家土司也是迫於欽差的命令,不得不如此。”
“他們這是放屁!”
薰期冷笑起來:“瞞天瞞地,瞞不了隔壁鄰居。他們有什麼打算,想幹什麼,當老漢是瞎子看不出來麼?”
薰期在房子裡走來走去,他的兒子們和土舍、頭人、管家、寨首站在屋裡屋外,靜悄悄的一言不發,等候着土司大人的決定。
薰期猛然站住了,大聲道:“陰險的鄰居,比兇惡的敵人更可怕!屠刀已經伸到我們的頭人,我們除了反擊還能怎麼辦?”
薰期冷冷地掃了一眼屏息站在面前的衆人,用更大的聲音喝道:“調集兵馬,立即反撲!”
山坡上,十幾位少婦和姑娘正在採着桑葉,甜美的山歌傳到山下的田地裡。
一個老漢從田地裡直起腰來,撫一把額頭的汗水,聽着山坡上傳來的歌聲,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安詳的笑容。
忽然,遠處有幾匹快馬奔來,老漢手搭涼篷向遠處望去,待他看清來人,不由哎喲一聲,急忙攏起嘴巴,向田地裡的人大喊:“是管家老爺來啦。是咱們的管家老爺來啦!”說完趕緊提起鋤頭向地頭奔去。
百姓們紛紛從山上和田地裡跑出來。跪到山腳下,管家勒住馬繮繩,對跪倒在面前的百姓大聲說道:“回去告訴你們寨首,土司大人決定對文皓土司和雲軒土司開戰,叫你們寨子裡十四歲以上,五十五歲以下的男子,自備武器和乾糧。於明天日落前趕到土司大寨聽候調遣!”
“是!是!遵從土司老爺的命令……”
年老的農人代替大家接受了命令,管家一撥馬便領着幾個隨從向下一個寨子趕去。農人們從地上爬起來,年老的農夫叮囑了幾句,一個半大不大的孩子便撒開雙腿,向寨子裡狂奔而去……
類似的情景,在一處處寨子裡上演着。白蠻的勇士從四面八方向總寨彙集,原本只有兩千多居民的總寨,到了第二天傍晚的時候,已經匯聚了足足三萬勇士,還有更多的人正從四面八方打着火把向這裡彙集,有人騎馬、有人步行。
隸屬於雲軒土司的蒼水寨自從土司大人發兵攻打薰期土司的寨子以後就加強了戒備,白天干農活時要在遠處派人警戒,晚上寨子上更是增加了數倍的人手巡邏。
這天午夜。黑夜的叢林中突然傳出各種古怪的聲音。棲鳥紛紛驚飛起來,野獸在林間奔跑。戍守在寨子上的壯丁提起弓箭,驚恐地四下張望着。
黑漆漆的夜色中突然響起了淒厲的嗩吶聲和蒼涼的號角聲、急促的梆子聲。一支火把亮起來,然後是無數支火把,無數支火把好象夜空中無數的繁星突然落到了紅塵,整個寨子被星的海洋包圍了。
寨丁手中的竹弓“吧嗒”一聲掉在地上,他是個勇士,獨自面對一隻熊羆時都沒有恐懼過,此刻也不是因爲怕死,他是因爲絕望,他無法想象,這麼多的敵人,寨子怎麼可能還守得住……
類似的反擊在一個個寨子裡上演着,嗅覺靈敏的外地商人已經意識到這一次的戰爭似乎不同尋常,雖然戰火還沒有蔓延到姚州城,他們已經提前打點自己全部的財產,開始逃離這座城市了。
沒有人注意到,文皓土司和雲軒土司最忠心的管家,也帶着一些心腹,把兩大家族千百年來積攢的如山的金銀珠寶裝在一輛輛犛牛車上,夾在商賈隊伍裡,撤出了姚州城。
烏蠻雖也受到了襲擊,但是比起白蠻來所受的損失不大,因爲烏蠻以遊牧爲主,他們的部落分佈在水草豐盛的地方,離大城大阜又遠,人員又分散,所以雲軒和文皓的部族勇士首先襲擊的是與他們毗鄰的白蠻。
烏蠻諸部不像白蠻一樣普遍會說漢語,而且和草原民族一樣,大多以牛羊皮做衣服,準確說起來,烏蠻纔是當地的原住民,而白蠻的大部分都是蠻化了的漢人,這也是白蠻比烏蠻擁有更高的文化水準和主要以農耕蠶桑爲主經濟模式的原因。
烏蠻大土司孟折竹因爲統管的區域大,部下又是逐水草而居的遊牧人,所以他的行蹤不太確定,平時很難找得到他,但是這一次不同,因爲大周欽差駕臨,文皓已經派人去促請過他,雖然孟折竹沒有來,卻也沒有馬上返回草原深處,而是留在了距姚州比較近的一個部落裡,所以薰期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哈哈,尊敬的薰期土司,真是稀客呀,你怎麼會來我這兒的?”
薰期走進孟折竹那幢用竹木製成的高腳樓時,孟折竹正盤膝大坐,捧着一盆手抓羊肉在嚼。大塊的連骨羊肉燉的酥爛,肥腴鹹香,孟折竹雙手抓着羊骨頭的兩端,一張大臉幾乎都埋進了肉裡,吃得滿腮油膩。
薰期走到他面前,盤膝坐下,臉色異常嚴肅:“老漢此來,是要找你商量一起出兵的事情!”
孟折竹的大臉還埋在肉骨頭裡,吃得稀哩嘩啦的,薰期“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折竹,你個混賬小子,聽見老漢說話沒有?”
孟折竹從肉骨頭裡擡起頭來,別看這大漢動作粗魯,長得濃眉大眼,倒是一表人才。英氣勃勃的一張面孔。鬍鬚如戟更爲他增添了幾分威勢,這樣一條大漢遠比薰期更像一個部落的大頭人。
只是,他的神色有些慵懶,鬍鬚和臉頰上全是油呼呼的肉汁,未免影響了他的英雄氣概。看歲數,這位孟土司頂多三十出頭,也難怪薰期生起氣來會叫他小子。
孟折竹笑嘻嘻地道:“嘿!你們白僰人一向不大看得起我們烏僰人。沒想到這一次你們竟然願意和我們聯手,更叫人想不到的是,你薰期土司居然會親自來見我這個晚輩。”
薰期沒有理會他的調侃,肅然道:“你不用裝佯啦,我知道你的族人也被他們派兵劫掠過,依着你孟家人一向不肯吃虧的性子。你願意忍了這口氣纔怪。”
薰期頓了頓,又道:“你應該看得出,那個混賬欽差雖然想在這裡攪風攪雨,但是這一次也未嘗不是雲家和文家意圖挑戰你我兩家地位的一次嘗試。如果我敗了,到時候你以爲會有你的好處嗎?”
孟折竹嘿嘿一笑,抓起一塊大毛巾擦淨了臉頰,又擦了擦雙手,把毛巾往桌上一丟。滿不在乎地道:“文皓和雲軒那兩個白癡以爲薰土司已經老成了沒有牙的老虎。可我清楚,薰土司的尖牙利爪依舊鋒利着呢。他們……不是你的對手!”
薰期冷靜地道:“他們爲什麼敢跟老漢動手?倒不見得是認爲我老了,而是因爲他們背後站着朝廷欽差。這口氣我要是忍了,從此以後在姚州就再也不用擡起頭做人了,我要不忍,倒也不怕他們聯手。
可是那位欽差雖然既貪婪又殘暴,卻不是昏庸之輩,只怕在他們動手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開始向朝廷請兵了。朝廷如果派兵來,我孤掌難鳴,如果我被吞掉,到時候你也不會好過,沒有木頭,支不起房子,沒有鄰居,過不好日子啊!”
孟折竹神色一正,道:“鄰居平安,自己也平安。這個道理,我懂!薰期土司要與我族聯盟,可以!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薰期道:“你說!”
孟折竹道:“我要你的女兒薰兒姑娘做我的女人!”
薰期眼神一厲,孟折竹卻毫不迴避,他的眼神很認真。
薰期凝視他良久,緩緩說道:“她是我最寵愛的女兒!”
孟折竹道:“還是薰期土司部落裡最美麗的一朵金花!”
薰期道:“你想娶她,可以,但她必須做土婦(王后)!”
孟折竹咧開大嘴笑了:“當然!我的土婦去年病死了,連個娃兒都沒給我留下,薰兒做了我的女人,不但將是我烏蠻七部的土婦,而且她若生個兒子給我,將來這個土司就是他來做!”
蠻族的漢子做事從不拖泥帶水,生死大事也只在三言兩語之間,薰期沒有再說別的,直接伸出右手,對孟折竹道:“一言爲定!”
“啪!”
“啪!”
“啪!”
三擊掌,比山盟海誓更有效,比蓋了玉璽的國書更權威,姚州地區最強大的兩個部落正式聯手了。
星星之火,燒成了熊熊的烈火,兩堆熊熊的烈火,合成了衝宵的大火。白蠻和烏蠻聯盟的第三天,姚州城破,文皓土司和雲軒土司裹挾着欽差黃景容倉惶逃竄,逃進了文家在深山裡的老巢。
姚州地區一連串的變化把楊帆弄懵了,他想做的事還一件都沒有做,所有的一切便按照他想要的結果發展了,甚至比他設想的發展的更徹底、更迅速。
當姚州城破的時候,楊帆終於驚醒了,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看下去,他應該馬上出手,他到姚州本來是來“點火”的,現在卻變成了“滅火”,滅掉黃景容這頭蠢豬燃起的沖天大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