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業被一腳踹中面門,只覺一陣天暈地轉,從馬上向後一載,便卟嗵一聲摔下地去。
孫宇軒、胡元禮和馬橋以及在場數百人都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那人還不罷休,劉光業剛一落地,那人便衝過去,一把拎起劉光業,正正反反一頓耳光,扇得動作之快,旁邊看的人都覺得目不暇接。
劉光業手下的兩個執役這才反應過來,見那人頭纏布巾,身穿左衽布褂,儼然一副白蠻打扮,頓時膽氣大壯,雙雙舉刀,惡狠狠地撲將上去,口中大叫道:“大膽賊蠻,竟敢毆打欽差,不把你千刀萬剮,你不曉得官家的厲害!”
牛一郎受命要殺那苗女,刀子本來就是出鞘的,所以動作比他的夥伴快些,先同伴一步搶到了那人面前,“呼”地一刀便向他後頸斬去。
若是在京城裡,牛一郎不敢如此殺人,這一刀縱然是爲了救人,也得反轉刀刃,把這人劈暈了事。可是在這種地方,欽差比天還大,殺人如屠雞宰狗,牛一郎已然習以爲常,這一刀劈下竟沒有半點猶豫。
可是那人明明揪着劉光業的衣領,正“噼噼啪啪”地扇他耳光,扇得劉光業的腦袋像撥浪鼓似的左右搖擺着,牛一郎一刀斬下,只道人頭就要飛起,不知怎地,忽見那人已變成了面向自己。
牛一郎手腕一震,刀便脫手飛去,緊接着掌心一緊,又被塞入一樣東西。這時他的同伴也搶到了那人身前,恰好看見那人正從牛一郎手中迅疾無比地奪過鋼刀,他一咬牙,也不吭聲,手中刀呼嘯着便斬向那人後腦。
這兩個人都是官差。卻比打悶棍的蟊賊還喜歡從背後下手。可惜他這一刀劈出,那人鬼魅般一轉,又變成了面對着他,緊接着他的手中一空,鋼刀也被那人劈手奪去。
這個執役也是會幾手功夫的,可他從未見過如此高明的空手入白刃,鋼刀脫手,把他整個人都嚇呆了。
不想那人並未殺他,鋼刀甫一離手。便被那人脫手擲出,緊接着這個執役就覺手中也被塞了一樣東西,貌似……是一根短棍?
劉光業先是被一腳踢中面門,繼而被一頓耳光,扇得天旋地轉。不辨東西,那人鬆手轉身制服兩個執役的過程說來繁瑣,其實只是剎那間事,劉光業在那人鬆手之後,身子搖搖晃晃的就要倒下。
可他左搖右晃,只晃了三下,還未及倒下。那人已然轉過身來,一手揪住他的衣領,照舊扇起了他的耳光。
這時節,馬橋纔看清這個白蠻裝束的漢子正是欽差正使。他的好兄弟楊帆。
馬橋又驚又喜,脫口喚道:“楊帆!帆哥兒!”
胡元禮和孫宇軒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個大膽的蠻人,聽馬橋一叫,才認出這人果然就是楊帆。孫宇軒和楊帆是同一衙門的同僚。算是極熟悉的人,剛纔只顧看他毆打劉光業以及奪走兩個執役手中鋼刀的詭異手段。因爲他一身蠻服,已認定了不會是自己認識的人,竟未注意看他容貌,聽馬橋一叫這才認出,不禁暗道一聲慚愧。
那兩個執役被人脫手奪去鋼刀,手法迅疾如電,如要殺了他們簡直是易如反掌,早被這人恐怖的手段給嚇呆了。楊帆轉身復又擒住劉光業衣領,用力抽他耳光時,兩人竟然忘了護主,而是呆呆地低頭去看手中的東西。
牛一郎看看手中,黃澄澄一枚銅印,翻過來一瞧,正是欽差勘合。他那個夥伴也正低頭看着手中的東西,那哪裡是一根棍子,分明是一軸黃綾,黃綾雖是卷着的,依舊可以看見上面有金絲織成的五爪龍,這人吃驚地展開一看黃綾,赫然是一道聖旨。
“楊郎中,幸虧你及時趕到。”
一俟認出楊帆身份,孫宇軒和胡元禮不禁喜出望外,搶步迎到他的面前,見楊帆臉色鐵青,依舊狠抽劉光業不停,好似有莫大仇恨,已然中了瘋魔一般。胡元禮頓覺不妥,連忙勸道:“楊郎中,朝廷自有體制,這樣……似乎有些不妥。”
那些土兵雖是宋氏家族的人,但是眼下卻是劉光業的扈兵,一見劉光業被一個蠻子暴打,不禁兇性大發,紛紛挺起兵器就要衝上前來。可牛一郎與另一個執役見了手中的聖旨和勘合,業也清楚楊帆的身份,哪敢讓他們上前,急忙厲聲喝止。
他們喝止了土兵,眼見楊帆依舊重毆劉欽差,他們見識過楊帆的身手,不敢上前解圍,正手足無措間,楊帆許是打的累了,只一鬆手,已經被打暈的劉光業就像半截麻袋般“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牛一郎兩人趕緊衝上前去,將他拖到一邊救治。
宋楚夢見這位欽差一到,就對另一位欽差大打出手,敢情這朝廷上派來的欽差竟是一個比一個兇狠,一個比一個脾氣大,駭得他不敢多言。如今見劉光業倒在地上,人頭已經被打成了豬頭,滿口牙齒脫落,血沫子糊了一嘴,其形其狀說不出的嚇人,生怕他就此一命嗚呼,忙去車上取了那隻盛水的葫蘆來遞與牛一郎。
牛一郎把那一葫蘆水一半灌一半澆,折騰了好半天,劉光業才悠悠醒來。劉光業腫起的臉頰擠得眼睛成了一道縫,那條縫隙剛剛睜開一線,牛一郎便苦着臉向楊帆大呼:“楊欽差,你……雖然也是欽差,卻也沒有毆打另一位欽差的道理啊!”
這牛一郎是欽差隨從,可是欽差被打,他卻不曾上前救援,那就是失職。拋開這一層事情不談,他是御史臺一個執役,劉光業是御史臺的一位侍御史,若是銜恨於他,回頭想要整治他也有的是手段。
牛一郎潑皮出身,這點心機還是有的,所以趁着劉光業剛醒,馬上向楊帆抗議,剛剛醒來的劉光業不知就裡,還以爲他一直在爲自己據理力爭。
但是他這投議的語氣和語言又太柔弱,不足以觸怒楊帆,想來楊帆堂堂朝廷大員,也不會爲了這麼一句話就不顧身份地向他動手,這就是牛一郎的聰明之處了。
楊帆果然沒有動手,牛一郎和他的夥伴救治劉光業的時候,楊帆已經與胡元禮、孫宇軒和馬橋見過,簡單交待了一下自己的經歷,問了問雙方街頭對峙的緣由,牛一郎這一振聲抗議,楊帆忽地轉過身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這一眼非常漠然,毫無殺氣,牛一郎卻似被針刺了一下,身子猛地一顫,險些把抱在懷裡的劉光業丟在地上,他是真的怕了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楊欽差。
楊帆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微一垂,又落在劉光業的豬頭上,淡淡地道:“我揍劉光業,與我和他是不是欽差沒有關係!我揍他,只是因爲我想揍他,你與同僚之間,就沒有發生過爭鬥麼?”
牛一郎聽了語氣一窒,竟然說不出話來。御史臺招募的那些執役都是潑皮出身,彼此間又拉幫結派的,哪能沒打過架?打架那是家常便飯。不過……那是小吏們之間的作爲,朝廷大員都是自重身份的人,高居廟堂之上的人物也會擼胳膊抄傢伙地動手?
劉光業勉強睜開腫脹的眼睛,從那狹小的縫隙裡,射出兩縷無比怨毒的光芒:“楊帆,我與你何怨何仇,你要……如此毆打本官?”
劉光業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聲音含糊不清,幾乎聽不清楚。他被打掉了滿口牙齒,連後槽牙都打掉了,可見楊帆下手之狠。他的舌頭也傷了,能說出這幾句話來已是極爲困難,可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不問清其中緣由,這問題會把他憋瘋了。
他也猜到楊帆可能是因爲那些被殺的流人而心生怨憤,因爲他和楊帆並無私怨,除此之外沒有什麼矛盾,可他轉念想想又不可能。楊帆和這些流人非親非故,就算他同情心發作,大不了如胡元禮、孫宇軒一般表現,無論如何也不會動人打人泄憤吧?
這樣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而會授人把柄。堂堂五品大員,會犯這種衝動莽撞的低俗錯誤麼?可惜,他不知道楊帆的出身來歷,他猜對了,楊帆就是因爲那些慘死的流人才暴打他。
楊帆是從南門進來的,他進城之前就已經知道劉光業在蠻州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但是聽人說,遠沒有親眼所見來的怵目驚心。楊帆從南城一路走來,就如在地獄裡走了一遭,沏骨生寒!
打劉光業一頓泄憤?
那只是因爲他在進城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殺劉光業的計劃,否則的話,他見了劉光業絕不會上前就打,他會很客氣地與劉光業見面,打打官腔,寒喧寒喧,然後同住一處館驛,甚至同桌飲酒。夜半三更時分,暗中取其首級。
如今之所以動手,是因爲他按住了殺心。他能按住殺心,是因爲在他眼裡,劉光業已經是一個死人。
眼見楊帆不答,劉光業憤怒地又問:“你說!爲何毆打本官?”
楊帆眉頭一挑,曬然道:“楊某看你獐頭鼠目太不順眼,揍你一頓出氣,你待怎樣?”
劉光業怒不可遏,一把掙開扶持着他的兩個執役,一頭撞向楊帆,大叫道:“劉某與你拼了!”
楊帆撩起袍袂,飛起一腳,那腳掌就像手掌一樣靈活,又是一記耳光狠狠抽在劉光業的臉上,只不過這一次是用腳踢的,劉光業被抽得飛了起來,在空中翻騰了360度,這才“嗵”地一聲落在地上。
他又暈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