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長,楊某公務已了,這就要離開潘州了,咱們京城再見。”
楊帆趕到什方道人居所辭行,此時萬國俊、李千里和許多潘州官員都在。萬國俊很想問一下:“不知足下在潘州都幹了些什麼公務?”
不過話到嘴邊他又忍住了,對一位失敗者,不需要逞口舌之利,他萬中丞這點涵養氣度還是有的。
什方道人向楊帆微笑稽首道:“無上天尊!貧道祝郎中一路平安!”
什方道人其實是被楊帆邀請來潘州的。
當然,這件事楊帆不會說,什方道人做什麼事都喜歡推到天機上面去,自然也不會說。所以除了他們兩個,誰也不知道。
反正潘州官吏已經被萬國俊這位從京中趕來的朝廷大員嚇破了膽,一聽說潘州又來了一位更有來頭的道人,連皇帝都尊稱他爲仙師,個個畢恭畢敬,竭力巴結,什方道人對此次潘州之行異常滿意,這就夠了。
楊帆在潘州是沒有得到任何好處的,既沒有人給他送金銀珠寶,也沒有人給他送如花美眷,因爲誰都清楚他是萬國俊的對頭,對他表示好意,就是與萬國俊爲敵。
楊帆去姚州和蠻州的時候,都是去的狼狽,走的風光,唯獨這一次潘州之行,卻恰恰反了過來,他是來的風光,走的狼狽。
別看他說得冠冕堂皇,可明眼人誰看不出來,他是在潘州處處受到萬國俊的壓制,根本施展不開手腳,這才狼狽離去的。
萬國俊坐在上首,笑吟吟地舉杯道:“今日楊郎中還朝,我等就借什方仙長這席酒宴。爲楊郎中餞行吧,還請郎中滿飲此杯,此去一帆風順,太太平平!”
左右文武官員和潘州狸僚土酋就跟一羣牽線木偶似的紛紛舉起杯,鸚鵡學舌地道:“今日楊郎中還朝,我等爲楊郎中餞行,還請郎中滿飲此杯,此去一帆風順,太太平平!”
楊帆笑着舉杯。滿面春風,貌似根本沒有看出萬國俊眼中隱隱露出的譏誚之色。
楊帆來時的接風宴雖是萬國俊的威風宴,好歹也算是給他置辦了一席酒宴,可這臨行,根本沒人理他。還是他主動來向什方道人告辭,萬國俊順口說了一句,藉着什方道人的酒,就當給他餞行了。
可是楊帆似乎真的毫不在意,落座之後,居然談笑風生,這般情形落在萬國俊眼中。自然以爲他是強作鎮定,以保臉面。
一席盛宴,各懷機心。
待到曲終人散,楊帆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進了寢室大門,把門關好,一邊往內室走,一邊說道:“元一。此間事情已了,明日一早咱們就走。”
楊帆沒有聽到馮元一的回答。走到侍婢所居的那間小屋,也沒看見馮元一的身影,楊帆怔了怔,快步走到自己臥室門前,猛地一掀門簾,還是沒有馮元一的身影,楊帆不禁變了臉色。
楊帆所居院落的高牆之外,有一排奴僕雜役所居的房舍,高牆與房舍之間,有一人寬的縫隙,縫隙裡潮溼陰暗,生長着及膝的野草,馮元一和呂家姑娘口呂小袖正在這裡相擁哭泣。
“小袖,你放心,我會回來的!”
馮元一擦擦眼淚,對呂袖兒認真地說道:“阿姐要被送去京城。楊大哥答應我會救阿姐出來,等我接了阿姐,我就回來!”
說到這裡,馮元一咬緊牙關,目中露出仇恨的光芒:“楊大哥還說,別看那個萬狗賊現在風光,只要他一回洛陽城,必死無疑!我要去洛陽,我要親眼看着他死!”
說到這裡,馮元一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激動的渾身發抖,呂袖兒善解人意地抱住他,直到他完全平靜下來,這才輕輕放手,用力地點頭道:“嗯!袖兒會乖乖地等元一哥哥回來,元一哥哥,你……可一定要回來呀!”
不遠處,楊帆隱隱探出牆頭的腦袋縮了回去,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楊帆臥室的後窗打開了,馮元一從外面悄悄爬了進來,天色已經陰暗,房中沒有點燈,直到馮元一爬進來,回身掩上窗子,再一扭頭,才赫然發現楊帆正靜靜地坐在桌邊。
馮元一嚇了一跳,低呼一聲道:“楊大哥!”
楊帆沉着臉色問道:“你幹什麼去了?”
馮元一垂首站定,脹紅了臉龐不敢回話。
他對楊帆既親且敬,既崇且畏,一見楊帆露出不悅的語氣,哪裡還敢說話。
楊帆沉默了片刻,沒有再苛責他,只是問道:“令尊身爲潘州刺史,想必你也是自幼讀書的,你可知‘不出戶庭,無咎’何解?”
馮元一垂着頭,嚅囁地道:“亂之所生,以言語爲階。君不密則失其臣,臣不密則失其身,機事不密則成大害,是以君子慎密!”
楊帆道:“你知道就好!明天就要出發了,你的食物我已放在桌上,早些吃了安歇吧!”
“是!”
馮元一答應一聲,垂着頭走出去。
楊帆看着他可憐的模樣心下有些不忍,心腸一軟,便想安撫他幾句,但是轉念一想,他又狠下了心腸。
看着落難之中的馮元一和他的袖兒妹妹,楊帆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童年,叫他怎能說出重話來。可是,童年時候,哪怕他能爲了小蠻豁出自己的命去,他的大秘密,終究沒有對小蠻說,不是因爲他信不過小蠻,可誰也不知一個年幼的孩子會不會說漏了嘴,有些秘密,只能藏在自己心裡,它纔是秘密。
楊帆暗暗思忖道:“不知道保密,是會害人害己的,今日這幾句重話若能叫他忐忑一些,對他的未來,未必就是一件壞事!”
萬國俊散了筵席回來,哼着小曲兒進了書房。
不一會兒,一個心腹手下悄然閃入,向他拱手一禮,一言不發地站在那兒。
萬國俊把手中的書放下,吩咐道:“明日楊帆回京,你一路跟着他們,直到他們離開潘州境界,再來回報!”
那人向他拱手一禮,又閃身退了出去。
萬國俊重新拾起書來,歪着頭想想,嗤地一笑……
秋風習習,天宇澄碧。
一行人打馬揚鞭,離了潘州境,前方依舊是山套着山,水連着水,此情此景,無窮無盡。
衆人此番是迴轉京城,趕路不似來時一般着急,又沒有什麼心事壓着,所以放開馬蹄,甚是暢快。
他們此去,還不能直接還京。當初是從長安來的,現在還要回長安去,接了祭祖已畢的太平公主,再一併迴轉洛陽。
想到很快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嬌妻,想到小蠻已經快到分娩之期,楊帆就歸心似箭。雖然此時不是爲了救人,不用日夜兼程,大隊人馬走的比較輕鬆,他還是不知不覺地加快了速度,打馬揚鞭,衝在了隊伍的最前面。
“小蠻快生了,她會給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呢,還是生個漂亮可愛的小丫頭?”
楊帆美滋滋地想着,忍不住嘿嘿地發笑:“管她呢,不管生的是小子還是丫頭,反正都得管我叫爹,都是我的孩子!”
馬橋和胡元禮走在隊伍的中間,正興致勃勃地聊着孫宇軒。
胡元禮捋着鬍鬚,笑眯眯地說道:“此番出京,收穫最大的就是孫郎中了吧。孫郎中這一遭出京,可是不白來,居然得了一位千嬌百媚的佳人傾心,真是羨煞人也!”
馬橋也來了興趣,笑道:“孫郎中與那位胡菲姑娘郎有情、妾有意,正是一雙兩好。只是不知道他此番回京,會不會抱得美人歸呢。”
胡元禮遲疑道:“這個……恐怕不能吧。好歹他是一位朝廷大員,家中又有父母長輩,除非是娶妾過門,否則哪有不稟明父母的道理,三媒六證、雙親點頭才行呀,直接把人帶回京去,太不合規矩了吧。”
馬橋嘿嘿笑道:“由洛陽到蠻州,實在是太遠了,這一往一返費時良久,如果還要回京先稟明父母,再去蠻州迎親,那可折騰不起。我看他二人如膠似漆的,怕也不捨得分離。咱們此去荊州,說不定就能看到胡菲姑娘。”
胡元禮搖首一笑,不以爲然。
馬橋睨了他一眼,說道:“胡御史要不要與末將打這個賭啊?”
胡元禮笑道:“賭就賭!你說,咱們賭點什麼?”
一文一武旅途寂寞,閒極無聊,竟然拿孫宇軒的終身大事打起賭來。
馮元一騎着一匹紫騮馬,緊跟在楊帆身後,不時偷偷睃他一眼。楊帆自顧打馬前行,神思早飛到了長安去,一路走一路想,臉上總會在不經意間便露出笑容。
追了良久,馮元一終於按捺不住,打馬揚鞭追了上去,與楊帆並肩馳騁片刻,按捺不住地問道:“楊大哥,此去京城,那萬狗賊真會受到懲治嗎?”
“嗯?哦!”
楊帆醒過神來,哈哈大笑道:“放心吧!咱們這一走,萬國俊也該走了,而殺萬國俊的人早已經陸續上路了,等他回到京城,必死無疑。送死送死,所謂送死,指的就是萬國俊這種人,這種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