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宇軒和胡元禮、馬橋知道楊帆與家人團聚的時間有限,所以都沒有來打擾他。
這三個人因爲喜好不同,也沒有聚在一起,而是各依所好,遊長安城。
胡元禮去了長安學府,那裡有幾本珍藏的孤本,他聞名久矣,正好趁這個機會去謄錄下來;孫宇軒拉着他的菲兒妹妹興致勃勃地遊山玩水去了,雖然菲兒姑娘明顯對逛坊市更感興趣,可她需要在情郎面前裝斯文,而孫宇軒也沒發現菲兒其實是個購物狂。
馬橋則是逛完了南市逛北市,買了一大堆估計老孃和媳婦會喜歡的東西,當然他也少不了爲即將出生的孩子準備一些東西,雖然還不知孩子是男是女,不過嬰兒用的東西本來就差不多,諸如虎皮衣、虎頭帽,還有撥浪鼓一類的小玩意兒。
長安原是大唐國都,如今的大周陪都,不是一個尋常小地方,身爲長安令,在朝廷中自然有他的後臺和關係,所以柳徇天是很清楚楊帆在洛陽的聲望地位的,他知道這位年輕的刑部郎中,現在是朝裡對抗禦史臺的一個先鋒人物。
儘管楊帆一向的表現很低調,除了在跟御史臺斗的時候,總給人一種遊手好閒的感覺,也沒未顯露過什麼強大的力量和背景,倒像是捨得一身剮的一個愣頭青,但是柳徇天卻不這麼看。
御史臺如今雖大不如前,可是他們乍一出手,照樣扳倒了政事堂的三位相公。蘇味道、崔元綜和張錫哪一個不是爲官多年,哪一個沒有自己的人脈和關係,上面又有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李相公爲他們撐腰,還不是說倒就倒了?
御史臺雖然看着已岌岌可危,可是一趟南方之行。還不是照樣攪得天翻地覆、朝野震驚?就是這樣一個可怕的地方,楊帆偏偏挑明瞭跟他們作對,居然一直毫髮無傷,他背後會沒有一股龐大的力量支持?
柳徇天如果相信這是楊帆的運氣,他也就做不到今天這樣的位置了。所以,他對楊帆非常客氣,馬上置辦酒宴,盛情款待。這頓酒一直喝到午後未時才宣告結束。盛情難卻,陪酒的官吏又多。哪怕一人只陪一杯,楊帆離開時也醺醺欲醉了。
從柳徇天府上離開之後,楊帆信馬游繮,原來只是想散散酒興,同時觀賞一下長安風景。誰知不知不覺間便到了永康坊,等他發現之後,那馬已經到了太平公主府前,不知是不是它來過的原因,竟然又找到了這個地方。
楊帆啞然失笑,翻身下馬,正猶豫着要不要此時登門拜訪。公主府的府門突然大開,一羣鮮衣怒馬的隨從護擁着一輛厭翟車出來。翟羽爲蔽,白銅飾犢,青通帷幔。朱裹油幢,這是公主出行的正式儀仗。
楊帆微露訝色,既見公主出行,他便有意離去。不料太平公主的車駕帷幔未卷,已經看到倚馬而立的郎君了。太平公主臉上頓時露出歡喜神色,一聲吩咐,便有一個侍立在車旁的青衣婢女款款走來,向楊帆福了一禮,柔聲道:“殿下請郎中上前相見!”
楊帆微一躊躇,便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太平公主本來坐在座位中間,這時往旁邊挪了挪,向他莞爾一笑。楊帆會意,登上車子之後,追隨過來的青衣小婢便順手放下了簾子,牛車緩緩前行。
“算你有良心,這麼快就來看我。”
太平嫣然一笑,把螓首輕輕貼在楊帆的肩膀上,抱住他的手臂,滿足地嘆了口氣。
“今日拜訪長安府令,蒙他盛宴款待,酒後信馬游繮,不知不覺就到了這兒……”
楊帆順口答了一句,把她滑膩香軟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輕輕摩挲着,問道:“你出門一向喜歡輕車簡從,尤喜身着男裝,只爲圖個輕便爽快,今日卻盛裝隆重,全副儀仗,這是要去哪裡?”
太平公主擡起頭來,笑道:“我是受人之邀前去赴宴的,那些人家都是講究規矩法度的,我若太隨便了,在他們而言便是一種輕慢,實不得已。”
楊帆訝然道:“什麼人家,連你也不得不予重視。”
太平公主笑道:“是自幼玩大的一個朋友,她叫寧珂,出身獨孤世家。”
“獨孤?”
楊帆心裡登時打了個突,這個罕見的姓氏,近來出現在他耳中的次數似乎也太頻繁了些。
太平公主說的這個獨孤寧珂既然是從小與她玩在一起的,她們的年齡和身份應該相差不多,那麼她就必然是出自曾經有過北周、大隋、大唐三朝三位皇后的獨孤世家。只是不知這位獨孤姑娘和自己昨日所見的那個獨孤宇之間是否有關聯,也不知道這個獨孤宇確實是和自己一見如故還是別有目的?
楊帆暗自提高了警惕。
太平公主既是赴宴去的,楊帆就不好與她耽擱太多時間,所以楊帆很快就說明了自己的打算:“公主能否籍故在長安多耽些時日?小蠻產期將至,但具體的日子還不確定,我不能守着孩子滿月、百日,總也要多守他幾日的。”
“嗯……”
太平的聲音有些不太確定的飄忽,楊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太平神情猶豫,有些取決不定。
楊帆忍不住問道:“怎麼了?”
太平公主道:“我……原打算今日赴寧珂之宴,明日再把其他事情處理一下,後天便啓程回洛陽的。”
楊帆吃驚地道:“這麼快?”
太平怏怏地“嗯”了一聲,興致有些不高,顯然她也很想與楊帆在長安廝守些時日。
楊帆深深地蹙起了眉頭,說道:“小蠻還沒有生產,這……這該如何是好?”
太平輕輕嘆了口氣,握住他的手道:“事出倉促,要不然,我原也想在此多耽些時日的,只是……京裡出了些事情……”
太平公主把事情經過和她的打算簡單地對楊帆說了說。楊帆這才明白,諸般變故,竟是因爲自己在南方所爲一手促成。
太平道:“你也知道,我那兩位皇兄被母皇看的甚緊,不敢稍有動作。要保留李唐一脈香火,就得及早存蓄力量。一直以來,武氏家族的力量都遠比我強大,我只能悄悄的積蓄一些力量、結交一些人脈,如果失去這個機會。我和他們的力量差距就會更大。而且……”
太平一雙既彎且細的黛眉輕輕地蹙了起來,彷彿月牙兒籠上了一層薄薄的愁霧:“不幸讓你言中了!我獻張昌宗與母皇,借張昌宗進言,固然打消了母后廢太子的想法。可是,得到母皇的寵幸之後。張氏兄弟也滋生了野心。
現在他們還未成氣候,但是再這麼下去卻很難說。我急於回京,也是想阻止他們通過這件事攫取更多的權利,否則,武氏之禍未除,張氏之患又起,我李氏已如風中殘燭。可禁不起這麼一撥撥的折騰了!”
楊帆把牙一咬,道:“罷了!我護送你還京!小蠻通情達理,不會怪我的!至於我那兒子……”
楊帆笑了一聲,道:“初生嬰兒。啥也不懂,我守在他的面前,也是我認得他,他不認得我。過些時日再相見也沒什麼。今日這般打拼,還不是爲了讓他一出生就有個太平安康的好日子過麼。”
“不!我回洛陽。是爲了我李氏江山;你留下,是爲了你的親生骨肉。這是你的頭一個孩子,我若讓你陪我回京,太也不近情理,你縱不言,小蠻也要怨我。再者說,各方勢力角逐,一個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你若牽涉其中,絕非幸事!”
太平公主凝視着楊帆,柔聲道:“我回去!你留下!”
楊帆皺眉道:“我不回洛陽,而是來長安,本就是爲了護送你回洛陽的。如果你走了,我卻留下,如何向皇帝解釋?”
太平公主歪着頭向他一笑,竟然有些調皮的味道:“真笨!若是你生了病,皇帝總不能叫你抱病上路吧?”
楊帆默然片刻,苦苦一笑,道:“那……只好如此了!”
“帆郎,我……也想留在長安陪你的。如今實是不得已,你……不要怪我……,太平並不是因爲戀棧權力。”
太平公主又靠在他肩上,輕輕攀住他的手臂,依依不捨中有些忐忑。
楊帆輕輕拍拍她的後背,柔聲道:“李家現在只能靠你撐着,我明白,又怎會怪你,做你該做的事,這本來……也是我想做的事,對麼?”
“嗯!”
太平公主低低應了一聲,眼圈一下子紅了。
她仰起嬌媚的臉蛋,忽然把一雙柔軟的臂膀環住楊帆的脖子,把她豐滿誘人的雙脣湊了上去……
牛車一路前行,竟然也是往崇仁坊來的,原來這獨孤世家的府邸也在崇仁坊中。楊帆從太平公主的車中出來,換乘了自己的馬匹,看着公主的車駕儀仗繼續向前行去,這才折向公孫不凡的府邸。
楊帆回到小蠻住處時,小蠻和阿奴正陪着一個戎裝男子坐在亭中敘話,仔細一看卻是馬橋。看見楊帆來了,兩個女子才站起身來,向馬橋告罪一聲,由阿奴扶着小蠻回房歇息去了。楊帆瞧那石案上擺着虎皮衣、虎頭帽一類的東西,忍不住笑道:“替你孩兒買的?”
馬橋笑道:“我一買就買了兩套,這些孩子衣服不分男女,小傢伙嘛,都能穿,呵呵,不是什麼貴重玩意兒,卻是我這做大伯的一點心意。”
楊帆坐下,拿起那小衣服比劃了一下,攤開了並不大,比他的巴掌也大不了多少,想想那出生的小人兒也就這麼大,楊帆的心裡不禁泛起一種奇妙的感覺。想着他的孩子穿上這小衣服,躺在他的懷裡……,楊帆臉上不知不覺便漾滿了笑意。
把玩半晌,楊帆忽然想起太平公主的決定,忙放下東西,對馬橋道:“對了!大嫂生產在即,怕是你也歸心似箭了。你不用太着急,後天一早,公主就要啓程回洛陽,你有什麼要採買的東西,明天可得儘早。”
“這麼快?”
馬橋意外地問道:“那……小蠻怎麼辦?”
楊帆道:“我留下,你們走!”
他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馬橋點點頭,臉上微微露出些異樣的神情。
楊帆奇怪地道:“怎麼了?”
馬橋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心裡的感覺:“我總覺得女人就該相夫教子,安生度日。國家大事,輪不到一個女人往裡邊摻和。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往裡邊摻和,就算本來是一番好意,也會辦成壞事。”
楊帆沉默有頃,道:“她不只是一個女人,還是大唐的公主!高祖太原起兵時,子女之中最出色的三個,就是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和平陽公主。大唐的公主,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身爲女人,就不必理會國家大事。
固然,她們之中很多人只是爲了攫取權力,做了很多混帳事,可是至少太平公主目前所做的,對大唐的未來只有好處。房州那位廬陵王什麼樣子你我不知道,可是宮裡那位太子爺你我都是清楚的,靠他?那天下必然姓武。”
馬橋搖搖頭,又點點頭,他認同楊帆的說法,可他還是本能地牴觸女人蔘政,這也是大多數唐人的想法。武則天已稱帝這麼多年,依舊風聲鶴唳,聞謀反而色變,也恰是因爲這個原因:“這是男人的天下!”
楊帆嘆了口氣,道:“如果這個時候,沒有一個皇室中人站出來收攏人心,只靠大臣們殫精竭慮,李氏是沒有機會的。我只希望,太平做到這一點就好,當她掌握更大的權力時,不要被權力矇蔽了雙眼,變成……第二個武則天!”
這時,一位公孫府上的家人走來,在小亭外站住,向楊帆遙遙一揖。
楊帆起身道:“什麼事?”
那公孫府家人朗聲答道:“獨孤公子邀楊郎中於明日未時,於曲江芙蓉園飲宴,這是請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