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老聽了雙眼頓時一亮,聯姻的確是個好辦法。
聯姻的作用不在於婚姻本身,夫妻感情好不好沒關係,但是籍由這個舉動,別人就會把你們看成一個整體。薛紹的兩個哥哥反武,薛紹也被處死,原因就在於此。在這個以家族爲基本社會單位的時代,婚姻和親族關係,就是無可否認的最牢固的同盟。
像後來的一代才子李商隱,是牛黨要員令狐楚的門生,卻娶了李黨要員王茂元的女兒,儘管他從沒同牛黨有過什麼敵對行爲,卻從此被視爲李黨,牛黨得勢後對他竭力打壓,李商隱空有一身才華,卻終生不得抒展。
世家雖然高傲,卻也並非從不與五姓子之外的人聯姻,只是他們的大多數子女都只在五姓家族內部聯姻。鄭老聽了這主意心中歡喜,連忙招呼王老坐下,興致勃勃地談起了招女婿的事情。
也難怪老王着急,太原王氏可是最早登上一流門閥士族的人家之一,東漢王允以他爲國家、社稷的力挽狂瀾之功,把王氏家族推爲天下名門。自此風雲變幻,王家卻始終屹立不倒,直到本朝,又遭大劫。
高宗李治的王皇后就是太原王氏之女,所以武則天上臺前後,王家被打壓的最慘,若非如此,來俊臣雖然猖狂,也沒有膽量敢強娶王氏之女。也正因此,太原王氏比其他幾大世家更迫切需要這次機會。
王老得意地道:“我等世家建立‘繼嗣堂’,本爲有助於各世家。可不是爲了讓他們耗用世家的力量自相殘殺、爭權奪利!如今,顯隱二宗勢成水火,而楊帆卻與隱宗交好,如果讓他成爲顯宗之主,顯隱和睦一家,便可避免內耗了。”
李慕白嘆了口氣,道:“楊帆若做了世家女婿,皇帝會怎麼看?還會把這件重任交給他麼?”
正討論得興致勃勃的王、鄭二老同時一怔,難道讓楊帆效仿來俊臣。也來一個強娶,以強娶爲掩飾?可是這樣一來,看在天下人眼中,假強娶也成了真強娶了,王家已經丟了一回臉,還丟得起第二次臉麼?
李慕白又道:“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問題,我們如何向盧家交待?‘繼嗣堂’雖然強大,卻也脆弱。說它強大,是因爲它有我們這些世家暗中提供財力、物力、人力,提供各種支持,所以它擁有巨大的力量。
說它脆弱。是因爲整個繼嗣堂,不管是顯宗還是隱宗。都依賴於世家的幕後支持,其核心成員也都來自各大世家,所以,他們首先要維護的是家族的利益,其次纔是繼嗣堂,一旦激怒盧家,‘繼嗣堂’中的盧姓子弟答應麼?”
鄭老臉上的怒意漸漸斂去。沉吟片刻,不太確定地道:“繼嗣堂既然是由來自各大世家的精英組成。當然要能者上,庸者下,盧賓宓技不如人,讓他退下來想必盧家也無話可說!”
李慕白搖搖頭,道:“這是自欺欺人!盧賓宓若平庸無能,叫他讓位,盧家也無話可說。但是眼下盧賓宓做事雖然不甚高明,卻也沒有大錯!盧家宥於毒誓,剛剛撤回范陽,如果這時撤了盧賓宓之權,盧家會怎麼想?”
鄭老沉着臉不說話。
李慕白又道:“盧家的力量有多大,你們是清楚的。山東士族之中,盧氏如今排名第二,依附於盧氏的小家族不計其數,如果我們的舉動激起盧氏的強烈反彈,山東氏族的同盟就此瓦解,你以爲女皇帝會放過這個好機會麼?”
鄭老和王老面面相覷,遲疑半晌,王老問道:“那麼,你有何良策?”
李慕白把棋子拋回棋盒,愁眉深鎖地道:“還沒想到!”
楊帆陪着小蠻逛了幾天長安城,腹中的娃兒又開始躁動起來,楊帆可不敢再領着她到處遊玩了,這兩天小夫妻安份下來,只是在公孫府上待着。
誰料,楊帆不出門了,登門拜訪的人卻陡然多了起來,貴客往來,絡繹不絕,大多是關隴集團的世家子弟。
關隴集團雖是以軍功起家,崛起的時間太短,底蘊還嫌不足,不過關隴集團如今的核心人物是關中四姓韋裴柳薛,這四大家族可也是千年高門。
京兆韋氏,如今是死而不僵的關隴集團的領袖人物,河東裴氏更是整個天下最著名的家族。‘百家郡望,四姓爲先;天下氏族,莫如裴氏!’
關隴集團作爲一個龐大的集團雖然沒落了,可是像京兆韋氏、河東裴氏、河東柳氏、河東薛氏,這都是早在關隴集團形成之前就已存在的大世家,關隴集團在關中興起之後,他們才成爲其中的重要一員。
現在這個龐大的集團日益沒落,可這幾個大世家的生命力卻猶在,他們是不會輕易沒落的。實際上這幾大世家完全可以甩開這個已經成了包袱的夕陽集團,可是這個集團一旦沒落,他們勢單力孤,勢必不能與山東士族抗衡。
正所謂寧爲雞首,不爲牛後。他們還幻想着關隴集團能夠重新崛起,不願意放棄重振關隴集團的努力,自然就想與楊帆有所接觸。
只不過,這幾日頻頻登門的都是關隴世家的年輕一輩,一來還是他們的眼光問題,雖然他們已經感覺到楊帆是一個關鍵,但是對他究竟能起多大作用卻還估量不足;二來,從李太公壽宴上的那場風波來看,楊帆已與山東士族交惡,對他們的招攬自然一拍即合,根本不需要長者們折節下交。
公孫不凡的夫人裴大娘就是裴氏家族的人,雖然在裴氏家族,裴大娘這一房是偏房別支,不是重要人物,可是這幾天裴氏家族年輕一輩的嫡房子弟卻常常登門來探望這位遠房姑姑,拜訪過姑母之後,他便去尋楊帆聊天,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夫人何等精明的人物,孃家人一連數日登門,她就察覺不對了,這天一早她的嫡房侄兒裴秋黎又來到公孫府上,先到佛堂見過姑母,便想去找楊帆敘話。裴夫人喚住他道:“秋黎,你實話對姑母講,這幾天頻頻登門,究係爲何而來?”
裴秋黎是個剛及弱冠的年輕人,聽到姑母問話,便垂手站定,答道:“姑丈一向不喜牽涉世家之事,因此父親大人吩咐,若是姑母不問,便不必說起。如今姑母垂詢,侄兒不敢不答。不日……朝廷將有旨意到,楊帆將調任天官衙門,權知天官侍郎……”
裴夫人眉頭微微一挑,不以爲然地道:“那又如何?吏部雖是選官的衙門,卻也不能一手遮天。三品以上者要皇帝親自選授,五品以上者要宰相點頭,六品以下者,也須報請門下審復。楊帆便是做到了吏部尚書,值得裴家如此巴結?”
裴秋黎苦笑道:“要說巴結,卻也不然,侄兒本來就喜歡他的品性爲人,原就想與他交往的。再一個,姑母潛心修佛,不知如今世間變化。南疆如今……”
裴秋黎把如今朝中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對裴大娘說了一遍,又道:“機緣巧合之下,楊帆這個五品郎中偏就成了其中的一個關鍵人物。秤砣雖小,能壓千斤,那就不能把他當成一個鐵疙瘩來對待了。”
裴大娘這才恍然,既然事涉自己的家族,雖然她近年來潛心修佛,性情日益恬淡,卻也不能漠然視之了。
裴大娘思索片刻,道:“楊帆這人機警異常,雖然他還不知詳情,可這兩天貿然拜訪的世家子弟多了,他心中必有思量。你若想跟他攀圖交情,徐徐發展,只怕反被別人捷足先登,不如開誠佈公地與他談一談!”
裴秋黎這幾天與楊帆相處愉快,可惜一直沒能談到正題。他年紀輕,骨子裡還有一種世家子弟的清高,有些羞於啓齒,如今得到姑母這番點撥,才下定決心,長長一揖道:“姑母教訓的是,侄兒知道該怎麼辦了。只是,每日在他身邊的可不只侄兒一個,衆目睽睽之下,侄兒實難與他談及正題。”
裴大娘道:“既如此,你今日且一如既往,明日早些來,姑母爲你二人制造機會!”
裴秋黎大喜過望,連忙長揖道:“多謝姑母成全!”
公孫家客人往來不絕,大多是以前從不登門的人物,以前偶爾來往的獨孤世家反而沒了動靜。船孃把關隴集團衆多子弟頻頻拜訪公孫府的消息告訴正在盤膝打坐的寧珂姑娘時,寧珂姑娘只是微微一笑,小小得意的樣子,就像偷了兩隻雞的小狐狸。
盧府,姜公子滿臉陰雲地盯着跪坐於面前的袁霆雲,屈指叩了叩几案,沉聲道:“兩天了,你還毫無動靜,是不是我的話你也可以不聽了?”
袁霆雲苦着臉道:“啓稟公子,公子吩咐下來,小人便馬上着手準備了,可……這兩天楊帆一直沒出門,小人打聽了一下,據說是他的夫人快生了,胎動頻繁,楊帆每日守在府上,絕不外出。”
“那就上門去殺!”
姜公子冷冷地說了一句,扭頭對端坐在牆角的陸伯言道:“勞煩陸老一同前往,必、殺、楊、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