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要遷“繼嗣堂”入洛陽的消息不只驚動了七宗五姓,自然也驚動了他的盟友,其中尤以獨孤世家和上官世家爲甚。
楊帆接掌“繼嗣堂”一年多來,雖然始終是一副垂拱而治的模樣,沒有對“繼嗣堂”內部做太多調整和勢力滲透,可他卻利用掌握“繼嗣堂”的便利,給垂垂朽矣的關隴集團注入了活力,於顯宗之外發展起了一支力量。
儘管他沒有對這支力量進行太多的操縱,但是這支力量既然依託於他而生,自然要受到他的控制和影響。
“繼嗣堂”自成立之始就在長安,如今突然要遷走,這不僅僅是遷離一個地方那麼簡單。對繼嗣堂這樣一個運作經濟、影響政治的龐大團體來說,其意義不亞於一國遷都,伴隨着的總是更深層的政治意圖。
獨孤世家的根在長安,對“繼嗣堂”遷離長安最爲不安,上官世家雖然也是關隴集團的一份子,但是因爲其家族一直從政,如今又依付於上官婉兒,所以重心早就轉移到洛陽了,對於楊帆的決定卻是歡喜不禁。
兩大世家不約而同地登門求見,想要摸清楊帆的意圖所在。楊帆對兩大世家派來的使者並未做絲毫隱瞞,他同時接見了兩大家族來使,三人剛一落座,楊帆就開誠佈公地對他們道:“沈沐從新羅回來了!”
兩大世家的來人自然知道沈沐是什麼人,也知道沈沐被“發配”新羅的事,但是作爲關隴集團的一份子。他們並不知道沈沐早已返回中原,所以楊帆的下一句話,馬上令他們變了顏色:“早在一年前,沈沐就已秘密返回中原!”
兩位使者作爲獨孤家族和上官家族的核心人物。心計智慧自然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擬的,楊帆這句話一出口,他們馬上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沈沐這麼做目的自然在於顯宗。而顯宗之主是楊帆,他們兩家的興衰榮辱都繫於楊帆一身,怎麼能不緊張。
“我在洛陽,對長安鞭長莫及。再者,他秘密返回長安一年,若有所謀,必然早有準備,我這一去,天時地利人和。盡皆不在我手。反之。遷‘繼嗣堂’於洛陽。地利人和我都佔了,或可彌補天時之失!”
楊帆說完自己的目的,對獨孤世家的來人道:“你回覆獨孤家主。叫他儘可放心,我無意放棄長安。‘繼嗣堂’遷轉洛陽之後,長安那邊更加需要藉助你們的力量!”
楊帆又對上官家族的人道:“洛陽這邊,你們要發揮大作用!他在長安佈陣,呵呵,我偏不去,我要逼他來洛陽見我!”
上官家族的人欣然站起,對楊帆道:“我上官家族與楊將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願供驅策,同進同退!”
楊帆雖然給上官家族提供了許多便利,上官婉兒也利用她的影響幫扶過不少家人,可楊帆和婉兒都是信奉“低調久安”的人,所以兩人對上官家族不管是涉足政界還是農工商界又都有意識地進行壓制,不想他們步子邁得太快。
這令上官家族的人很是不滿,卻又無可奈何,眼下這種局面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契機,機遇帶來的興奮感令他一時忽略瞭如果楊帆失敗可能對他們帶來的重大損失,兩個人很快就帶着這個重要消息匆匆離去了。
“浮香繞曲岸,圓影覆華池。
常恐秋風早,飄零君不知。”
曲池輕輕,一舟輕泛,盪開如油如綢的水面,輕輕滑向前方,船上一人,漫聲吟誦。
水岸曲折,煙柳明媚,亭閣樓臺掩映其間,遠處又有大慈恩寺、大雁塔等諸多風景交相輝映。正值夏季,荷花盛開,花影綽約,莫能分解。
沈沐寬袍大袖,赤着雙足,發披兩肩,手持一杯,彷彿一位狂放不羈的漢晉逸士,可惜杯中所盛並非美酒,而是清茶。
“行啦!你連個秀才功名都沒有,裝什麼文人才子!”
七七姑娘挺着大肚子,在公孫蘭芷的陪同下從船艙裡出來,毫不留情地搶白了他一句。
沈沐乾笑道:“有才的可不一定有功名。你說是吧,蘭芷。”
公孫蘭芷一手扶着七七,一手按向小蠻腰,腰間有長劍一柄:“少廢話!我可老大不小了,爹孃天天都問我什麼時候嫁人,你到底什麼時候娶我?”
沈沐臉色一變:“今年……”
公孫蘭芷大喜:“真的?”
沈沐道:“今年怕是不成了,要不來年……”
公孫蘭芷乜着他道:“你確定?”
沈沐心虛道:“來年的事,現在實在做不得準。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他一面說,一面跟黃花魚似的貼着船邊往後艙溜:“我一定儘快籌備,一定、一定!”
“你這混蛋!”
公孫蘭芷怒不可遏中,沈沐已抱頭竄到了船尾。
楊雪嬈坐在船尾,頭戴竹笠,手持釣杆,正在憑水垂釣。沈沐悄無聲息而來,楊雪嬈忽見水中倒影才知道他來了,楊雪嬈回眸睨了他一眼道:“你這一年來都藏頭露尾的,如今人家已經知道了你的行蹤,可以大大方方現身了,你怎麼還是鬼鬼祟祟的?”
沈沐在她旁邊坐下,苦笑一聲道:“大概是藏習慣了。”
楊雪嬈皺了皺好看的眉毛,道:“這樣子真的好麼?我總覺得你這樣不夠光明磊落,難怪他使手段對付你。”
“我也沒有別的辦法!”
沈沐皺了皺眉,原本嘻皮笑臉的模樣嚴肅起來:“我能怎麼辦?直接去找他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如果他同意還好,如果他不同意呢?那時我已失卻先機,還拿什麼跟他鬥?我能把自己和所有兄弟的前程完全寄託在對他的信任上?
我吃過多少苦。又是從多麼卑微的存在,一步步走到今天,成爲人上人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哪一步我不是在爾虞我詐中殺出來的?其中也不乏信任我、栽培我。拿我當子侄、當兄弟的,結果當我比他們地位更高、權力更大的時候,這一切都變味兒了。
曾經栽培過我的人,有些反過來嫉恨滿腔。想盡辦法要把我踩下來;曾經拿我當兄弟的人,如今反過來背叛我,在我背後狠狠捅上一刀。楊帆也許不是這樣的人,可我不能依據自己的判斷來決定,判斷會出錯,但實力不會。”
“可是……”
“沒有可是!因爲我代表的不是我自己,時至今日,你以爲是我想妥協就能妥協的麼?曾經我們的目標是與顯宗平起平坐。盧賓宓死後,隱宗很多兄弟開始冀望於凌駕顯宗之上。今後顯隱二宗的地位如何。誰上誰下。亦或平起平坐?這,不是商量出來的,而是打出來的。”
“那……你能贏麼?”
不管怎麼說。沈沐纔是她的男人,她關心的始終是沈沐的成敗。
沈沐盯着粼粼水面上的魚漂。魚漂正在一起一浮,已經有魚上鉤了,但楊雪嬈關心則亂,只顧關切地盯着他,並未發現。
沈沐緩緩地道:“七宗五姓雖然龐大,可是他們能夠作用於天下、作用於朝廷的,是利用龐大的經濟力量推動朝廷做出有利於他們的選擇,這個過程見效極其緩慢,快則一年兩年,慢則十年百年。
所以,世家需要朝中有人,他們要利用一切手段,把自己的子弟送進朝廷做官,或者不惜財力栽培一些有前途的仕人,當他們做了官之後就會投桃報李。有他們在朝中呼應,有利於世家的政令決策纔可以在短短几個月或者幾年內得以通過。
反過來也是一樣,如果想打擊世家而又不能採用兵戎相見的手段,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減少世家子弟和與世家有密切關係的人做官。隋煬帝創科舉之制目的就在於此,本朝高祖、太宗、高宗,直至當今皇帝延續此制,目的也在於此。
太宗皇帝重修《氏族譜》,當今皇帝提拔重用庶族士人,目的還是爲此,這是最有效的辦法,也是最快捷的辦法。我想,楊帆本就在朝,且與諸多勢力有着盤根錯節的關係,他最可能採用的手段也是如此。有所長而不用,一定是個大呆瓜!”
魚漂不再晃動,魚已脫鉤而去,始終不曾有所察覺的楊雪嬈緊張地對沈沐道:“隱宗崛起時間太短,而培養官場中人動輒是以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來記算的,這方面你的底蘊遠不及顯宗。
再加上以前有姜公子壓制着,好不容易打敗了他,你又被偏心的閥主們發配到新羅去,回來這一年你又忙着恢復元氣、填補與姜公子惡戰時留下的諸多漏洞,在朝廷中的勢力始終沒有較大的發展,如果他從這方面着手,恐怕你要吃虧!”
沈沐抻了個懶腰,又恢復了一貫的慵懶笑容,無所謂地道:“那能怎麼辦?我提前準備了一年,已經佔了大便宜,總不能叫這位小老弟綁起手腳跟我鬥吧?你放心,我已佈下一子,希望能夠發揮作用。”
楊雪嬈好奇地問道:“你布了什麼子?”
沈沐哈哈一笑道:“這些事你就不要問了。你還是關心一下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兒子吧,你看七七,還沒跟我拜堂呢,肚子先大起來了。”
一說這個,楊雪嬈登時滿腹幽怨:“人家不生,還不是你不爭氣?你以爲我爲啥獨自一人跑到後面來釣魚?哼!我懶得看她顯擺的樣子。”
沈沐叫屈道:“這怎麼能怪我不爭氣呢?你那塊肥田我沒少溉灌吧,你不生我有什麼辦法?也真奇了怪了,人家都說屁股大好生養,你白生了一個大屁股……”
話猶未了,“噗通”一聲,曲江水面上很快便傳出很淒厲的慘叫聲:“救人吶!我不會水!咕咚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