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六名殺手配合默契,幾乎同時扳動了“懸刀”,鉤心脫離,弩牙一縮,繃緊的弩弦驟然回彈,六枚弩箭同時離弦。
“走!”
嚴粟川一聲低喝,向右滾動,到了貨堆邊緣,猛地縱身一躍撲到地上,一個利落的前滾翻,整個人就已在三丈開外,他弓背彎腰,彷彿一支離弦的箭似的疾奔而去,衝到碼頭邊緣,沒有片刻猶豫便向前一撲。
“嗵!”
夭矯的身形沒入河水,涌動着碎冰塊的水面只微微濺起一點浪花,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水面,當真是靜若處子、動如脫兔。
其他五名殺手幾乎與他反應一致,一擊得手,立即遠遁。其實以前他們做案得手迅速逃離時都會攜走他們的吃飯家伙----弩,不會捨得把它們棄置不顧,這東西並不是隨時都能搞到的,尤其是作工精良、犀利無比的上等軍弩。
可這一次是在漕幫的地盤上殺人,實在太過危險,而且他們獲得的酬勞已足以讓他們在此次得手後一生富貴無憂,這弩還拿來幹什麼?當然是怎麼快怎麼逃。
未曾金盆洗手,先來渭河淨身。當最後一個殺手也縱身躍進河水的時候,動盪的水面便迅速恢復了平靜,晶瑩的冰塊依舊“咔咔”地碰撞着、摩擦着,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魏小筱本來也想逃的,她方纔聽嚴粟川講過出手之後的逃走計劃,生活在灞上的她同樣一身好水性,此時的渭河水雖然冰涼澈骨,對身嬌肉貴的她來說是個可怕的體驗,可這是在逃命,她並不想計較太多。
但是,“活閻王”嚴粟川可以對自己的出手信心百倍,一擊立即遠遁,魏小筱卻不免稍有疑慮,她想親眼看着她的仇人斃命,這不僅僅是因爲不放心,更因爲那是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因此,在嚴粟川低喝“走”時,她的身形頓了一頓,快意的目光向她的目標看了一眼,只這一眼,她就走不了了。
“舒掌舵,我們可以減少要求,但是你們至少該做出一點讓步,讓我們對數萬兄弟有個交待,我們獨孤掌舵和古掌舵其實是很有誠意通過和談解決爭端的……”
李黑按照古竹婷的授意,準備做出一定的讓步了,被他提到的獨孤文濤和古竹婷微笑着向對面的西盟諸幫首領點點頭,恰在此時,六枝弩箭疾射而至,利矢破空聲尚未傳來,六枝利箭已近在咫尺。
楊帆所站的位置正對着陽光,六枝利矢橫空而至,他目中的光線微微起了一絲變化,陡然引起他的警覺,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作出了反應。
幸虧在利箭剛剛射出的剎那光線細微的變化引起了他的注意,幸虧他的警覺與他的反應同樣敏捷,否則等那能在百步之內貫穿重甲的利矢射至面前才發現的話,任他身手再好也沒有機會了。
習武的人雖然致力於體能的開發和提高,但體能提的再高,也無法超過機括的速度和力量,那是人類智慧的結晶。作爲萬物之靈的人類能夠成爲這個世界的主宰,不是因爲他有象的巨力、獅的兇猛、豹的敏捷,而是因爲他的智慧。
楊帆在利矢離弦的剎那就動了,弩箭快的在空中只留下一道肉眼難以捕捉的虛影,楊帆完全是靠着最初光線的波動做出的判斷,他甚至來不及大喊一聲示警。
楊帆縱身疾掠,如同一隻兀鷹般“呼”地一聲掠到了古竹婷的身前,古竹婷正向對面的舒子軒等人微笑頷首,頭頂光影一暗,她雙拳一握,馬上就要向空中反擊,但目光所及卻是楊帆,古竹婷不由一怔。
楊帆手腳齊出,靴底奮力一踢,堪堪踢中一枝利矢,同時以袖裹手疾抓另一道虛影。三枝箭出自三人之手,幾乎是同時射出,但是哪怕只是一毫秒的發射間距,利矢射到楊帆面前時彼此間也有了丈餘的距離。
“嗡!”
楊帆只覺靴底一震,半條腿都麻了。細細一根弩箭通過軍弩產生的速度達到每秒百米以上,那時一種可怕的動能,但楊帆這一腳畢竟踢中了弩箭,弩箭方向一歪,斜指長空,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古竹婷的肩頭輕輕一震,自耳垂墜落一枚明珠。
明珠並不大,小巧的珠子以細鏈相連,這是古竹婷身上唯一的飾品,平時她素面朝天,全無裝飾,今天這對珠子是因爲楊帆喬裝而來她才特意戴上的,所懷的不過是女爲悅己者容的一點小小心思。
而今,細鏈射斷,明珠墮肩,利矢掠過的疾風颳得古竹婷玉頰生疼。
楊帆以袖裹手,探手疾抓,虛影一閃,被他抓住了箭桿的後半截,利矢在手中飛速滑過,袍袖雖厚卻也寸寸碎裂,緊接着箭羽掠過他的掌心,在他的手掌劃過一道深深的痕跡,血肉模糊。
但他這一抓畢竟起了作用,尤其是對弩箭羽翼的影響,改變了箭矢的方向,本來疾射向古竹婷咽喉的一箭斜擦着古竹婷的右臂飛了過去,古竹婷一聲痛呼,肩頭被颳去一片血肉,繼而身後一聲悶哼,矢箭洞穿了一個護衛的小腹。
這時,楊帆力盡,向古竹婷身前落下!
第三枝矢箭光一般射至,楊帆身形懸空下墜,此時就是一個技擊高手一劍刺出他也無從抵擋,何況是快得彷彿幽冥中射來的一箭。利箭“噗”地一聲刺穿了楊帆的胸膛,他被利箭帶得打橫撞進古竹婷的懷裡。
另一席上,獨孤文濤也中箭了。
利矢強大的動能帶得獨孤文濤的身體猛地仰面一摔,第一箭準確地洞穿了他的咽喉,第二箭在他仰面跌倒時射至,斜着貫入了他的天靈蓋,差點兒把他的天靈蓋兒整個掀開,第三枝箭擦着他的頭皮掠過,幸之又幸地從兩個護衛中間的縫隙裡穿過,遙遙消失在大河對面。
“阿……阿……”
古竹婷驚恐地看着懷中的楊帆,他的後胸露出一寸帶血的箭鏃,胸前一截皁色的箭羽,利矢把他的身體都射穿了,古竹婷如墮冰窖,手腳冰涼,渾身僵硬。
多年來她已見慣生死,無論是她把別人置於死地還是中了埋伏自陷死地,她都絕不會有這種反應,但這一次不同,這麼多年來,她只是爲了活着而活着,直到愛上他,直到得到他的承認,她才活出了滋味,她才活得像個女人。
可現在,她的男人就躺在她的懷裡,身體被利箭貫穿,古竹婷想喚一聲阿郎,可是聲音哽在喉嚨里根本喊不出來,她的眼前發黑,差點兒昏過去。
這一切發生如電光石火,當楊帆中弩倒地,獨孤文濤仰面摔倒的時候,整個碼頭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片刻之後,鼓譟聲大起,東盟一方各幫派首領一躍而起,不會武功的急急後退,身懷武功的不等護衛們上前,便怒喝着向對面的西盟諸幫首腦們猛撲過去,根本不容對方有任何解釋便打做一團。
環衛於外的護衛們有一些人拔刀向那處貨堆撲去,另一些人則試圖衝回來衛護自己的首領,但是雙方都懷疑對方的護衛要對己方的首領不利,各自奔出幾步,互相呵斥對方止步無效後便拔刀拼殺起來。
現場一片混亂,外圍是刀光劍影,叱罵拼殺的護衛,碼頭上是拳打腳踢、滾作一團的首領們,古竹婷呆呆地抱着懷中的楊帆,喃喃呼喊:“阿郎、阿郎……”
眼淚在她的眼眶裡打轉,她的臉頰蒼白如雪。
“滾開!”
古大拳大如鉢,呼嘯生風,猛揮雙拳盪開對方重金聘來保鏢助拳的兩個技擊高手,縱身掠到古竹婷身邊,探手一試楊帆的呼吸,急叫道:“還有氣兒,快帶阿郎去找醫生!”
“哦!哦!”
一聽楊帆還活着,古竹婷陡然回了魂,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大力氣,她抱着楊帆居然從盤膝狀態一下子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向外就跑,古大如同一條出籠的猛虎,鐵拳無御地衝在前面爲她開路。
古二和古三也看到了這裡的情形,二人無心與他人糾纏,迅速向這裡靠近,三人呈品字形把抱着楊帆的小妹護在中間向外面闖去。
沒有人知道古掌舵爲何對一個普通的護衛如此上心,也無心去想。現場早已亂作一團,只要稍一猶豫,別人的拳頭就會打在他的臉上,每個人都廝吼着同面前的敵人做着殊死搏鬥,其他的一概顧不上了。
舒子軒被護衛藏在中間,跳着腳兒地大喊:“不要動手!不要中了他人奸計!刺客不是我們派的、不是我們派的!”
可是他的吶喊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要說東盟諸幫首領們此刻狂怒如獅,就算他們還有理智,也會選擇與對方糾纏搏鬥,誰知道那用弩的刺客是否還有下一個目標,此時與對方糾纏打鬥在一起纔是最安全的。
“是魏家姑娘!”
“是魏小筱!”
“是天鷹幫主的女兒!”
“下來!你馬上下來!”
將貨堆團團圍住的護衛們厲聲高喝着,魏小筱在貨堆上慢慢站了起來,她有些失望地看看平託着一具“死屍”踉蹌離開的古竹婷,扭頭又看看混亂的打鬥現場和那具可怖的屍體,突然瘋狂地笑了起來。
可惜了,可惜只殺了一個,不過沒有關係,他們現在已經不可能談和了,那個賤女人,背叛了她父親的盟友們現在會全力以赴地去殺。魏小筱狂笑着拔出短刀,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這個瘋女人,死了。另一個女人,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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