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騎士威風八面而來,灰頭土臉而去。遠處的風,掀起■上陣陣湛藍的波瀾,也撩起了古竹婷鬢邊的髮絲。
“阿郎,他們這一去,咱們跟他們就真的算是撕破臉皮了。”
“呵呵,這層臉皮,早晚都要撕破的。”
“可是,如果他們及時發動一切力量阻止······”
“他們直到現在,還以爲整個事件都是朝中李氏力量與武氏力量較量角逐的結果,以爲只要能迫使我息事寧人,本就巴不得低調處理的武氏便會就坡下驢,結果就能保全他們在長安多年的苦心經營,卻不知道我真正的目標其實就是他們。”
遠處水面上傳來一聲驚喜的歡呼,一個釣翁提起了釣竿,一尾活蹦亂跳的大魚被他提出了水面,魚在水面上跳躍掙扎,陽光反映着魚鱗,閃閃發光。這是一個扮作釣甕的捕快,不意竟有意外收穫,這讓他滿面笑容。
也許歇值之後,他會提了這尾魚,找家館子烹一餐魚羹,與一同值勤湖上的兄弟美餐一頓;也許他會把魚提回家,與家人品嚐這肥魚的美味。如果不幸的話,或者會有一個性急的孩子被魚刺卡住喉嚨,從而送了性命。
世間無數看似本沒有任何關聯的事情,而且是極微小的事情,都有可能影響許多人許多事,隨之發生各種各樣的變化,任何一種變化還沒有發生的時候,都會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而發生無法預料它接下來的發展。
比如,這個捕快可能順手把這尾大魚送給某位捕頭,作爲一個良好的開始,雙方的關係會漸漸親密起來,因而影響到他的前程。可若是那位捕頭家裡性急的孩子不小心被這條魚的魚刺卡死呢?
楊帆布局灞上,就是一個看似和各大世家毫無關聯的事情,他一直努力排除各種意外因素對這個佈局的影響,作爲策劃者之一他在灞上遇刺,是一個可以影響佈局的重大意外,但他最終還是把這個意外變成了意料之中的一部分。
到了現在,一切都已不可改變必然朝着他設定的方向走,就像那個釣到魚的捕快,如果他把魚送給一位捕頭,而那位捕頭家的孩子被魚刺卡死,那麼其它所有可能就都只成了一種假設,唯一正確的結果是:那個孩子死了。
它若已經發生,便再不可逆轉。
“噗嗵!”
肥魚在即將提上船頭的時候脫了鉤掉回水裡,水面上濺起一片水花,肥魚搖頭擺尾逃進了水底,水面上只留下那釣翁惋惜的大呼。楊帆笑了,對古竹婷道:“現在他們即便醒悟過來,也來不及了!”
嚴粟川一手提刀,一手掩着小腹,鮮血染紅了他的下腹。在羅嘉昊的攙扶下,他踉蹌地逃進一條小巷,正在巷中玩耍的幾個頑童看見他們這副樣子,嚇得尖叫而去。
羅嘉昊也受了傷他的大腿被刺傷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他扶着嚴粟川逃進巷子嚴粟川扶着一棵半枯的大樹,喘息着坐了下去,怨毒地道:“我早說要分開!他們不聽,就是不聽,這下完了······”
羅嘉昊扭頭看看巷口,焦急地問道:“大哥,咱們的酬金,你藏在哪裡?”
嚴粟川睨了他一眼,道:“他們已經死定了你帶我逃出去,咱們兩個平分。”
羅嘉昊指着自己流血的大腿氣極敗壞地道:“大哥,你看我的樣子,我還能帶你走嗎?”
嚴粟川冷笑道:“難道你想拋下我自己逃?”
羅嘉昊暴怒道:“難道你想拖着我一起死?”
話音未落,牆頭衣袂飄風,四個面色陰冷的青袍中年人相繼落下,恰好將他們圍在中間,羅嘉昊揚起刀,色厲內茬地道:“虎落平陽被犬欺,你們這些灞上的狗腿子們,來吧,大爺殺一個夠本,殺兩個就賺了!”
嚴粟川也扶着大樹站了起來,把染血的鋼刀橫在了胸前,四個青袍中年人臉上露出不屑的冷笑,三人站着不動,只有一人舉步上前,羅嘉昊一咬牙,“呀”地一聲大叫,舉起鋼刀撲了上去。
眼前人影一閃,羅嘉昊手腕巨震,半條臂膀發麻,他駭然看着站着面前的青袍中年人,他的刀就握在那人手上,那人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拈住刀尖,輕輕一拗,“嘣”地一聲,一柄鋼口極好的刀,便被那人拗成了兩段。
羅嘉昊和嚴粟川呆若木雞。
“快快快,帶了人出城!”
一共六名刺客,逃了羅嘉昊和嚴粟川后,剩下四人拼死反抗,當場死了兩個,另外兩個身上帶傷,被漕幫好漢們拖着向巷口疾奔而去。
眼城中風聲鶴唳,隨時可能會有巡捕聞訊趕來,他們得速戰速決,把這兩個活口帶出城去,還他們清白。他們拖着兩個活口還沒奔到巷口,兩個青袍中年人便鬼魅般地從長巷兩側的牆頭掠過來。
“殺!”
幾個漕幫好漢一見來者不善,雖不知其身份,也知道必是敵人,連忙放開兩個半死不活的俘虜,揮舞着兵刃撲了上去。
“鏗鏗鏗鏗!”
一連急驟的兵刃撞擊聲,兩個青袍人就像一陣清風似的逸出他們的攻擊圈,一人抓起一個刺客,向兩側牆外一拋,隨之風一般掠了過去。
幾個漕幫好漢手中煮熟的鴨子都飛了,一個個怒不可遏,他們沒有那麼好的身手,不能飛檐走壁,但這坊中的牆卻也難不倒他們,但是當他們費力地爬上牆頭時,卻倒吸一口冷氣,一個個僵在那兒。
兩側牆外早有人接應,遠遠的就見有人負着那兩個刺客,迅速消失在一片叢林之中,而他們面前,幾個青衣漢子平端着小弩,烏中透亮的箭簇正對着他們,持弩的青衣人臉上帶着森然的笑意。
他們持弩對着牆上的漕幫好漢緩緩後退,漕幫漢子以一種古怪的姿勢伏在牆頭,一動也不敢動。
灞上,順字門聚義大廳。
灞上東西兩盟、各幫各派的掌舵和管事們濟濟一堂。大廳正前方巨大無朋的三十六扇山河風景屏前,擺着一正四偏五副公案,正案後端坐長安府令柳徇天,偏案後分別是刑部侍郎裘零之、刑部郎中鄭中博、僉都御史胡元禮、刑部郎中陳東。
柳徇天手捧黃緞金鳳聖旨,聲音朗朗,迴盪全場:“······賦取所資,漕輓所出,乃軍國大計也!通彼漕運,京師賴之。漕運不通,漕政崩壞,則不免鬥錢鬥米,靡費之巨,不可計數。
我朝漕運,水溢則泄之,岸崩則塞之,淤則疏之,淺則導之,規例如此,少有更改。然制國雖有成法,法久必壞,壞必更始,然後再生新例。例也者,所以輔法而植事者也。故觀法可以知其常,觀例可以知其變。
今立新法,以文武重臣各一員總理漕務事,文以戶部侍郎裘零之總理之,武以忠武將軍楊帆總理之。漕上夫丁散漫,當有約束。然夫丁自立幫派,爭利鬥毆,反致成法大壞,朕恤其苦而惡之不法,故取締諸幫,統結一派,報備官府,此爲新例!”
柳徇天滔滔不絕,下邊許多人目不識丁,只聽的半懂不懂,只有許多漕口上的管事識文斷字、頗通文學,是以一聽就懂。
敢情灞上東西兩盟各幫爭利鬥毆,新春雪化冰消,他們卻遲遲不能南下揚州,連皇帝都驚動了。皇帝爲此更改了漕運舊法,以戶部侍郎裘零之、禁軍忠武將軍、糾風察非處置使楊帆爲管理漕運的文武兩大臣。
戶部侍郎督管漕運,這倒好說,漕運運的是糧,跟他正接口。漕運直接歸了戶部管,就少了許多中間環節,糧食一旦輸運不暢,皇帝追究下來,戶部也有責任,所以戶部既管着他們,又算是他們的靠山,以後漕運上面所受的盤剝必然少了,這是好事。
可這位糾風察非處置使,手握兵權的禁軍忠武將軍總理漕運事,他想管什麼?這還用說麼,一個管兵的叫他兼管漕運,這就是一手軟一手硬啊。
一旦他們不識時務,再惹出什麼亂子來,只怕就要出動軍隊鎮壓了。
再一個,皇帝雖然認可了漕上丁夫們結幫立派的事實,卻下旨取締了這個幫那個門,要他們結成一個統一的幫派,眼下柳徇天在順字門裡召集各幫派管事傳達聖旨,明擺着是要以順字門爲基礎,整合灞上諸幫了。
沒想到自隋末以來,曾經輝煌無比的順字門本已沒落到奄奄一息,轉瞬之間它卻又東山再起了,從此以後,又將是順字門一統江湖的局面。
不答應?
不答應成麼?他們雙方的首腦人物都在牢裡頭關着呢。雖說一方是嫌犯,一方是證人,可官字兩張口,還不是他們說了算?
最重要的是,還有那位總理漕務的大將軍呢,雖說那位大將軍誰都沒見過,今天這種場面他都沒來,可他卻派了人來。那位名叫獨孤諱之的郎將正帶了八百鐵騎,殺氣騰騰地守在聚義大廳門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