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長亭,一隊精銳甲兵肅立道旁,兵甲鏗鏘,旌旗飛揚自有一種森嚴法度。
河內王武懿宗、戶部侍郎裘零之、工部侍郎侯宗瑜、僉都御史胡元禮、刑部郎中陳東,還有柳徇天等長安地方文武官員在迎客亭內或坐或站,正等着迎候新任欽差奉宸監丞張昌宗。
武懿宗黑着一張臉,神色十分不快,他才真是遭了無妄之災,那楊帆遇刺,爲了避嫌他卻得交出自己的差使,這大半年來在長安,他可真是殫精竭慮,結果倒好,最後成全了張昌宗,讓這毛都沒長齊的張家小子來摘桃子。
而他此刻身份敏感,尤其是他就是要和張昌宗交接的,還不能不來相迎,這種低聲下氣的感覺並不好受。武懿宗此時還不知道因爲張昌宗的饞言,武承嗣的長子武延基已被姑母杖殺,如果知道,他雖是站在武三思一邊,與武承嗣明爭暗鬥的,武家人遭此奇禍,他也會有同仇敵愾之心,那時怕是要更加難受了。
裘零之和侯宗瑜竊竊私語着,不管如何,武懿宗要走了,今後主持局面的人將是張昌宗,他們得考慮如何與這位新上司處好關係,這個人是皇帝最爲寵幸的人,比起一般的欽差威權更重了三分,聽說他上次出京,皇帝就以旌節相贈,擁有先斬後奏的大權,只怕這一次也不例外,跟這樣的人若是處不好關係,後果堪憂。
柳徇天身後衆多的長安官員、士紳、權貴、勳戚,更是心中凜凜,如何巴結這位欽差,如何與他搞好關係,如何在這場必然到來的大清洗中得以倖免,他們已經有了種種措施。酒色財氣,但凡人之所好,都一股腦兒用上,就不信拿不下這位欽差大人。
前方軍隊中鼓角鳴起·迎客亭內衆人一陣騷動,武懿宗也站起身來,舉目向遠處望去,只見一隊騎兵排着整齊的戰爭·寒光閃閃的兵刃刀槍,紅黑相間的戰袍甲冑,高高飄揚的各色旗幟,宏闊雄渾,不動如山。
武懿宗長吸一口氣,快步迎了上去,衆官員立即緊隨其後′各按品級·冠帶整齊,高下分列前後。
披甲帶胄、鞍薦整齊的武士騎在雄健無比的駿馬上,佩刀掛盾·手執長槍,銀亮的槍尖寒光閃爍,威武雄壯。軍旗獵獵,忽啦啦如同裂帛。騎隊左右分開,讓過向前迎來的各路官員,自道路兩側馳過,騎卒連綿不絕,至少有兩千騎。
前邊有兩千騎,後邊又有多少人馬?
武則天對她最爲寵愛的小情郎·倒真是呵護有加。張昌宗主動請命要來長安,暫避武李兩家怒火,武則天卻道楊帆被人刺殺·關中形勢複雜,生怕他出個什麼意外,竟派瞭如許一支重兵保護·似乎他來的不是陪都長安,而是什麼邊陲重鎮。
大軍過處,勢如山傾,像武懿宗、柳徇天以及衆多京官倒還泰然,可那許多長安地方的官紳權貴卻是暗自凜凜,身旁無數條粗壯的馬腿譁然而過,一杆杆粗大沉重的長槍如戟如林·鋒利槍刃上血槽殷殷,置身其中·心中發虛的人會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前方出現一輛由四匹雄駿的白馬拉着的大型油壁馬車,帷幕低垂,華美精緻,自有一種極其貴重的氣勢。
武懿宗站住腳步,眼見那馬車馳到面前,馬伕一勒馬繮停住,廂門處帷幕一分,便探出一個頭來。
武懿宗雙手一供,剛要道一聲:“張奉宸!”忽地凝住了動作。探頭出來這人尖下巴、三角眼、兩撇鼠須,滿面堆笑,看起來極其猥瑣,哪裡像是那個“蓮花似六郎”的俊逸美少年。
這人探頭出來,小雞啄米似的向各路大員眯着小眼笑嘻嘻地點了點頭,這才鑽出身子,這人頭戴烏紗襆頭,身上一襲淺綠色繡紋官袍,腰束革帶,腳下一雙皁靴,竟是一位從七品的官兒。
這官兒拉開帷幕,跳下馬車,從車伕手中一把搶過腳踏,掛在車轅上,畢恭畢敬地向車裡施禮道:“張奉宸,請!”
車裡彎腰走出一人,朝服冠帶,腰飾玉符,手中捧着一口明黃錦緞包裹的匣子,丰神如玉、容顏俊朗,正是蓮花六郎張昌宗。
武懿宗恍然大悟,心道:“原來方纔那人是張昌宗的一個隨員。”當下對這馬屁拍的呱呱響的七品小官再不屑多看一眼,只向張昌宗拱手道:“張奉宸,一路辛苦啊!”
這些官員大多不認得那七品小官,也懶得看他,在場這些官員哪個不比他官兒大,不過站在班末最後的萬年縣令陳臨風看見這人卻是大吃一驚:“文傲!御史臺推官文傲!”
這文傲在他萬年縣衙住了大半個月,整天拿着雞毛當令箭,折騰來折騰去的不勝其擾,灞上天鷹幫少幫主文斌,就是這位文判官帶了萬年縣尉和一衆捕快去親手抓回來的。文傲不是回了御史臺!麼怎麼······怎麼從張奉宸的車上下來?!
陳縣令看了看站在前邊的胡元禮和時雨,這兩位御史臺的欽差大臣神色從容,沒有絲毫異樣。陳縣令心頭忽地升起一抹寒氣···…
千帆競渡,百舸爭遊。
灞上漕船在剛剛整合完畢的順字門一位大管事統領下,浩浩蕩蕩南下了。
從清晨第一艘船盪開晨霧駛向遠方開始,直到日上三竿時,一艘接一艘的船不斷蕩槳搖櫓,駛離碼頭,而最後一艘漕船還未出港。
碼頭上,許多老人、婦人帶着孩子在送別家裡的親人,這一別,要隔九個月他們才能和親人再相聚,九個月後,有些人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或者是在他鄉生病過世,又或者遇到險惡的水情葬送了性命。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這就是灞上人的生活。
不過,今年灞上各漕幫被整合到一起,至少不再存在內耗的事情,漕夫們行船比起往年要順利許多,待到深秋時季漕船陸續返回時,他們也能給家人帶回更豐厚的薪水,這讓每一個漕丁和他的家人於分別的傷感之中,又額外地多了幾分歡喜。
“啊!你那潔白的皮膚,就像黎明東方的魚肚白,你那挺聳的胸脯,就像兩隻成熟的大石榴,你那圓潤的玉腿,宛如一道溪水,中間夾的寶貝,就像一隻豐滿的錢袋。你那渾圓的雙腿,想要站起來時,要準備很久很久……”
能做得出這麼驚天地泣鬼神的絕妙-好詩的,除了阿卜杜拉還有哪個?
這傢伙一直賴在灞上,現在灞上每個人都熟悉他了,都知道灞上有個出口成章的阿卜杜拉。
阿卜杜拉一開始以讚美灞上的“野雞”爲樂,後來他的情感昇華了,開始以調戲寡婦爲榮。
被他讚美着的這位婦人,就是灞上一個開小食店的寡婦,她的皮膚的確像奶油一般白,緊繃的皮膚不見一絲皺紋,她很豐滿,豐滿的足以裝下兩個阿卜杜拉,三個半阿拔斯。
正在醬着一鍋豬蹄的婦人被阿卜杜拉騷擾的不勝其煩,她並沒有準備太久,就從竈臺旁站了起來,抄起一根棒子就向阿卜杜拉追來。
“別攆我!上樹摘果,我從不空手而回!我也曾半夜登門,同孕婦幽會;我也曾在果園裡,讓年輕的母親把吃奶的孩子丟在一邊。她上半身扶着樹,下半身在我的懷裡;我也曾爬上······”
阿卜杜拉一邊健步如飛,一邊繼續出口成章。忠心耿耿的阿拔斯光着腳丫子跑在他的主人旁邊,一邊狂奔一邊捧場:“我的主人熱情如火!我的主人風流成性!我的主人才學淵博!我的主人······哎喲!”
婦人掄飛了手中的棒子,正打在阿拔斯的後腦勺上,好在棒子不粗,阿拔斯怪叫一聲,逃到了他的主人前面。
“我也曾……咦?”
阿卜杜拉一邊逃一邊詩朗誦,逃過幾條街後,忽然看見了古竹婷。
古竹婷和原五行會會主、如今順字門三十六管事之一的秦則遠剛送走了第一批漕船,正從碼頭返回順字門,阿卜杜拉一見古竹婷,立即興沖沖地跑到她的面前,沒等古竹婷反應過來,便握住了她的指尖。
“啊!像新生的羅卜纓兒一般美麗水靈的姑娘,阿卜杜拉又見到你了……”阿卜杜拉讚美着屈起一膝,正欲行個吻手禮,古竹婷冷冷地道:“你敢親下去,我保證你的嘴巴以後再也吟不了詩,連飯都吃不成!”
阿卜杜拉的腰桿兒上就像安了個彈簧,嗖地一下就直了起來。
古竹婷又道:“你再不放手,我保證你的手以後再也拿不了東西!”
阿卜杜拉如被蠍蜇,嗖地一下就放了手。
隨在古竹婷身後的漕幫漢子們哈哈大笑,其實他們並不討厭阿卜杜拉,甚至覺得灞上有這麼個活寶是件挺有趣的事兒。
不過這個不開眼的調戲到他們舵把子身上,做部下的就該做做姿態了。
原屬五行會,如今已經成爲順字門弟子的榮樹大搖大擺地走到他的面前,雙手插腰,運足丹田之氣,喝道:“還不快滾!”
阿卜杜拉和他的小跟班阿拔斯落荒而逃。
秦老爺子搖了搖頭,啼笑皆非地道:“這些西域胡人,風俗習氣亂七八糟的。”
古竹婷板着俏臉,冷哼道:“做商人的會這麼呆頭呆腦?他分明是故意佔便宜,下次再這樣,我就打斷他的腿!”
說着話,她的柔荑便縮到了袖底,纖指一彈,一個紙團便收進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