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有這種事?”!
楊帆聽胡元禮說明經過後,臉上微微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氣。
陳東卻是微微一笑,對胡元禮道:“胡僉憲,恭喜!”
胡元禮一怔,奇道:“喜從何來?”
陳東道:“你我所爲要株連整個關中官場,在別人看來難免有些小題大做,這一次若不是借了天子西遷的東風,朝中一定會有人彈劾你我要效仿周興、來俊臣之流,欲再興酷吏之事。如今有這樁罪名在手,誰還敢說你胡僉憲半點不是?有此功勞,來日臺憲之位也是你胡兄的了,是以小弟先行道喜。”
胡元禮一開始倒沒想到這一點,聞言心中一燙,馬上把熱切的目光投向楊帆。楊帆笑了笑,道:“這件事,與公與私,我們都沒有置之不管的道理,不過,我們不能出面。”
胡元禮和陳東齊齊一怔,楊帆又道:“我是不能出面的,你們兩位雖然可以參與,也得讓出首功,這首功,得給張昌宗。”
胡元禮和陳東仔細一想,連連點頭,陳東笑道:“好!有張奉宸領首功,女皇就更加不吝賞賜了,只可惜了二郎,偌大一樁功勞,卻得拱手讓與他人。”
楊帆意味深長地道:“有時候,吃虧就是佔便宜呢!長安這場風波太大了,我可沒有一位女皇情人在背後撐腰,這風口浪尖上,還是請張奉宸去做那弄潮兒吧!”
楊帆思索了一下,又道:“長安官紳和戶部、工部官對張昌宗糾纏的甚緊,你們兩個一舉一動太過醒目,不宜出面,讓文推官去與張昌宗聯繫!”
胡元禮點了點頭。自從得知張昌宗要來長安,他們就讓文傲遠遠迎出兩百里,張昌宗人還沒到長安,對這裡的情形就已瞭如指掌了。張昌宗孜孜以求的是什麼?是權力,而這是長安官紳給不了他的。
如果他能在長安立下大功·才能得到更大的權力。這份大功是什麼?自然是楊帆等人送給他的清洗關中貪官污吏的大功。這種情形下,關中士紳權貴的拉攏之舉又怎麼可能奏效,張昌宗早把他們看成踏腳石了。
楊帆等人派文傲去見張昌宗,事成之後完全可以悄然離開·之所以讓他在接迎欽差的長安官紳面前公開露面,是因爲所需要的人證物證已經蒐羅齊備,並不怕被他們看到自己,反而可以促使他們自亂陣腳。
誰知,那些官兒們大多不認識文傲這位芝麻綠豆官兒,作爲楊帆一行人的一個隨員,文傲早被長安官紳給忽略了·只有萬年縣令認出了他,結果這位萬年縣令並沒有張揚,一番深思熟慮之後·他反而選擇了做污點證人,爆出這麼大的一個料來。
“把她們轟走!”
張昌宗剛赴武懿宗之宴回來,今日已與武懿宗做了正式交接,接管了兵符令箭,明日就該爲武懿宗餞行,送他回洛陽了。不想剛回行轅,就看到某位長安豪紳送來的諸多美人兒,張昌宗厭憎地揮了揮手,大步進了廳堂。
院子裡十多個美人兒·穿着色彩豔麗的時尚新衫,冰肌雪膚若隱若現,體態婀娜勾人雙眼·一個個臉蛋兒明豔清麗各具特色,但所有美人兒的眼睛都是明淨澄澈如一泓秋水,分明都是年輕貌美的處子。
旁邊站着一位不知何人府上的大管事·見張奉宸對這些美人兒看也不看,只得尷尬地揮揮手,帶着這些美女訕然退了出去。
張昌宗大步進了廳堂,暗自咒罵了一句。
其實,他何嘗不喜歡青春貌美的少女?奈何,他的一切都來自女皇,女皇對他視若禁臠·他哪敢有絲毫逾越之舉。
那些蠢貨以爲他到了長安便天高皇帝遠了?卻不想想,他身邊扈從如雲·誰知道其中有多少是皇帝的耳目。光是他的近身護衛中就有八個內衛高手,他今日敢沾那些女人一手指頭,回頭這根手指頭就要保不住了。
“真是一羣該殺的蠢物!”
張昌宗被那體態銷魂、容顏嫵媚的一羣美人勾起了心火兒,偏偏不敢染指,因之對長安官紳更加憎惡,剛剛一句斥罵出口,便有一個侍衛出現在廳口:“張奉宸,御史臺推官文傲求見!”
“哦?快請!”
張昌宗容顏一霽。這個文傲慣會察言觀色,馬屁拍的甚是高明,自潼關至此,可多虧了此人給他解悶兒,張昌宗對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吏印象很好。
“下官文傲,見過張奉宸!”
廳口一聲拜見,語氣無比驚喜,還透着些孺慕之意,好象闊別故鄉多年的一位遊子,驟然回到故鄉,見到了至親長輩。
張昌宗一回頭,就見文傲含着下巴、垂着三角眼、挑動着兩撇鼠須,踮着腳尖兒跟怕踩死螞蟻似的一溜小跑兒地進來,向他笑容可掬地長長一揖,腰彎之深,幾乎要一頭蹌在地上。
張昌宗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道:“少作出這副噁心模樣,你來做什麼?本官的邀請都排到半個月以後去了,莫非你們御史臺這纔想起青我去赴宴?”!
文傲笑嘻嘻地道:“張奉宸到了長安,我御史臺也算半個主人,該盡的礻L數總要盡的,宴要請,禮也要送。”
張昌宗擺擺手道:“得了得了,宴會我是不想再去了,禮你也不要送了,本官沒興趣。
文傲鬼鬼祟祟地左右一看,壓低聲音道:“這份大禮,張奉宸一定會感興趣的。”
張昌宗乜了他一眼,道:“什麼禮物這般神秘?”
文傲自袖中摸出一份行本,神情一肅,將行本畢恭畢敬地雙手捧起,恭聲道:“請欽差覽閱!”
張昌宗滿臉狐疑地接過行本,展開後只看了三行,身子便猛地一震,驚喜地看向文傲道:“這是真的?”
文傲點點頭,端着腰帶,洋洋得意地道:“這份大禮,張奉宸可喜歡麼?”
“喜歡!喜歡!哈哈哈·這份厚禮甚合本官心意!”
文傲擠眉弄眼地道:“那……之後的慶功宴,張奉宸可願赴會麼?”
“一定去!一定去!這樣的酒宴……”
文傲諂媚地道:“怎麼能少了張奉宸您這位主角兒呢?”
“哈哈哈哈……”
洮州西控番戎,東蔽湟隴,南接生番·北抵石嶺,是大唐抵禦吐蕃的一處要衝之地。
四山環繞之中,有一座建於北魏太和年間的城池。城牆沿山脊而建,蜿蜒於東隴山數座山峰上,猶如一條巨龍盤繞於羣山之間,兩百多年來,洮州百姓就一直在這個地方繁衍生息着。
大唐與西域的來往·除了“絲綢之路”,就是途經於此的“唐蕃古道”,貞觀年間·唐太宗和親於吐蕃,文成公主就是由此進入西域的。後來,吐蕃與大唐日益交惡,時常出兵襲擾邊境,掠奪大唐邊民,這條通道就此封閉。
但是,真正封閉的只是官方通道,民間走私從來不曾中止,後來有一些貪圖厚利的官員參與其中·走私規模越來越大,一個非官方的互市就在這裡重新形成了。
古城西南方,煙墩山下的一個大峽谷。
張大偉負着手·帶着四個侍衛緩緩行走在熙熙攘攘人流擁擠的山谷中,看見他的人都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向他彎腰施禮·張大偉怡然自若,彷彿此間的皇帝。
張大偉是個傳奇人物,當初他只帶六兄弟遠入吐蕃,千辛萬苦,人扛騾馱地做些小生意,藉助於中原和吐蕃間繁榮的貿易,迅速發家致富·貲財積以鉅萬。張大偉又在附近諸州包買了五百張織機,織造綾錦·售賣吐蕃,一舉成爲洮州首富。
可惜,吐蕃隨後就發動了戰爭,中原與吐蕃的交易從此中止,而他擴張的太快,全部家產都投入其中,以致一貧如洗。
窮困潦倒之際,開國縣公陳愷洵看中了他,在此私設互市,以他爲代理人,張大偉東山再起,再度成爲洮州鉅富。而且因爲這是私市,他需要自建一支武裝以維持這裡的秩序,權威比當初更盛。
經歷過一番大起大落的張大偉對如今的一切格外珍惜,雖然這裡的互市交易早就上了軌道,不需要他事必恭親,可他每天還是會像國王巡視自己的領土似的,在這座用以互市的山谷中巡視一圈,風雨不輟。
“這是我的帝國!”
張大偉在一片矮坡上站住腳步,環顧熱鬧非凡的互市,捻鬚微笑起來。
雷聲乍響,殷殷而來,滾滾而至,有鳥雀自林中驚飛,遮天蔽日。張大偉迷惑地看看晴朗的天空,再向遠處看去,就見山谷盡頭,一股黑色的潮水滾滾而至,近了,更近了,山谷中那蜿蜒如巨龍般的,分明是一支黑色騎裝的隊伍。
張大偉大驚失色,急忙扭頭看向山谷的另一側,因爲用力過猛,他的脖子“咔吧”一聲響,在山谷的另一側,一隊剽悍的騎士已經封鎖了山口,迎風招展的戰旗、寒光閃爍的刀槍、雄渾森嚴的馬隊······
這不是吐蕃人,也不是邊軍,這是…···
張大偉只覺得天旋地轉,陽光刺痛了雙眼。
他的帝國……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