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剛纔心照不宣的這樣一個環節,這一老一少互視一眼,相視一笑。旋即便很是默契地收起了笑容,轉移了話題。
既然剛纔在完美也說了,是要來看看這典籍修訂的事情,嶽淞此刻也就順水推舟,拿起了桌上的書卷,翻看起小林公子所修的這些典籍來。
先前小林公子尚且還有些忐忑,畢竟仔細說起來,這位嶽次輔算是他兩輩子見到的最大的官兒了。當然了,這是排開了那些和自己家沾了關係的那幾位,比如皇帝還有傅風雪。
和自家沾上些許關係,心中總歸有那麼些底氣,所以就算是面見皇帝也不算是太怕。反而是今朝嶽次輔突然來訪,繞是小林公子早有計劃和準備,卻也是有些慌了神。
不過經過這麼一出,卻是感覺親近了些許。
小林公子搓搓手,長吸了一口氣,想起前幾日謝學士對自己說的,這位嶽次輔平易近人,乃是內閣裡最好相處的一位,想到這兒心裡總算是定了這麼一定,爲嶽次輔講解起這些典籍來。
嶽淞拿起一本本典籍來,隨意地翻着,小林公子則站在桌案的另一端口若懸河地講解着。
剛開始他倒沒有在意這件事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只是隨着時間的流逝,對面的小林公子隨着自己的翻動,那是說完了地勢說戶籍,說完了戶籍說稅收,說完了稅收說軍事,說完了軍事說祭祀,說得嶽次輔有些詫異地擡起頭來,這才發現小林公子這完全是脫稿演講。
徐州才子林慶之,這番盛名倒是當之無愧,嶽淞輕挑了一下眉毛,繼續翻了翻這段時間的典籍,心中不由得如此感嘆。自己當年入職翰林的時候,修這典籍也是學了好一陣子的。
有時候自己想了太多雜七雜八的事情,比如傅風雪怎麼想,比如皇帝怎麼想,比如當年事等等等等。想了這麼多,卻是有些忘記了眼前這位相貌漂亮的小公子本職其實是一位大才子。
翻着翻着,嶽淞微微地皺起了眉頭,他記着小林公子這纔剛剛入職不幾天,怎麼這就博古通今,無所不修了?眼睛略略一掃旁邊堆放着的雜亂典籍,這修典籍豈有這麼雜亂之理?
嶽次輔心思玲瓏,韓輯幾人的這種小手段哪裡躲得過嶽淞的火眼金睛?
見慣了官場派系之間的傾軋,忽然看到小輩之間的這些個過家家一樣的伎倆,不由得覺着好笑。嶽淞抿住了嘴脣想忍住不笑出聲,但最終還是勾起了嘴角,從鼻腔裡發出幾聲“哼哼”。
小林公子也笑着湊上來,“學生能在這些時日裡修訂好這些個典籍,那是多虧了韓檢討與幾位同仁的“鼎力支持”。”
嶽淞聽着這位公子哥話裡話外的意思,有些啞然,這位小林公子妙是妙得,只是場面話說得太足了一些。這次第就只有他們兩人,林甫也不肯把話說開了,只說是幾位同仁鼎力支持。
“若說是鼎力支持,其中內容未免駁雜了一些。”,嶽淞倒也不在意,自己把話頭挑開了,“有苛求排擠的嫌疑。”
“學生初入翰林,不諳其中門道,尚望大人爲學生做主。”,嶽淞慢悠悠地挑開了話頭,卻是沒有想到這位小林公子是接都不接,直接衝着自己行了一個大禮,把球又踢回了自己腳下。
這也是了,翰林官雖小,卻不一般。小林公子要借自己的刀倒也不是什麼不能理解的事情,嶽淞暗暗掂量了一下懷裡《六科諸事》的份量,暗道這位小林公子會做人。
若不是他一早就猜到自己在殿試中起的作用,向自己示好,然後往自己袖口裡塞了這份六科諸事,就算他小林公子關係夠硬,自己難免也要對此事心生不滿。
可這一套下來,林甫先是點破殿試的事情與嶽大人套上近乎,然後送上這一份大禮,就算在這件事上耍了一點滑頭,那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不過是抹了兩位檢討,兩位典簿的職位而已,這對於嶽淞來說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藉着這件事換來林甫的善意,自己想來是隻賺不虧的。想着,嶽淞放下典籍,緩緩踱了幾步,轉過頭來若有所指道,“只是這修撰之職,日常修典,總要有人幫襯不是......”
“這些時日來,韓檢討幾位除了搬各種各樣的駁雜典籍來,從未助我一分一毫。嶽大人先前所看的都是我與秦觀然兩人的成果。”,既然嶽淞應下了此事,林甫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繞彎子。
“若大人有心爲學生着想,學生與庶吉士常佳紀,鄭道宏與柳文長有一面之緣,這幾人這些天來也常來相助。若是有他們相助,修書撰典之事定然事半功倍。”
嶽淞在心裡點了點頭,這位小林公子悟性還算是可以。據說前些日子還是懵懂的無知學子,竟敢在春闈案之後拜訪首犯,如今短短几十天,倒是開始變得有些滑不留手,更是學會了下棋落子了。
雖然這細節之處到處都是破綻,不過考慮到這是林甫第一次嘗試在官場下棋落子,這番手筆倒也不算是太差。
點出幾位交好的庶吉士略顯急躁了一些,嶽淞在心裡思忖着。也欠了幾分考慮,這柳文長在殿試中的排次如此突出,不難看出這是夏首輔看好的學子,他此番在自己面前提起此人,這卻是不妥的。
不過在他看來,這步棋雖然細看起來顯得粗糙了一些,卻有一點是很妙的。
這天下是一盤棋,如今葉城天險漸漸消除,周皇朝作爲國力昌盛方,便獲得了主動落子的權力,漢皇朝唯有被動迴應。天下大勢上佔據主動爲佳,以攻爲守。
但在官場當中則又不同,官場當中最妙的事情是等待對手犯錯誤,引導對手犯錯誤。誘敵深入,一擊致命。林甫出任翰林,韓輯幾人本只是不去修撰廳拜見這位上官。
可林甫一步步忍讓,一步步的後退,這漸漸助長了他們的氣焰。再加上有夏澹在背後指使,這一起一伏落差之間,幾人就幹出了這等愚蠢的事情。竟敢把自己手頭的工作推給自己的上官。
若是林甫在這幾人不來廳內面見自己的時候發作,那幾人找個由頭,推說自己不知,最多也只能訓斥他們幾句,罰半個月一個月的俸祿,根本無關痛癢。若是非要施以強硬的手段,未免有些仗勢欺人,所謂師出有名,便是此意。
可偏偏他一步步的退讓,助長他們的氣焰,最終這幾位年輕人終究犯了官場的大忌,以下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