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懷裡突然哭得像個孩子的慕青竹,林甫不由得暗暗嘆息,自家姐姐什麼都好,就是這性子,怎麼總像是十來歲的小女兒。
若不是蒙得上蒼不嫌棄,有一身不錯的劍術天賦本事,還不得被人給賣了啊?也難怪,慕青竹以半個宗師的身份,這些年來卻遲遲沒有去打探當年的事情,只是留在葉王府照顧自己。
傳道授業只是原因的一部分,最關鍵的問題在於,搞了半天她不被暗算了就不錯啦!哪裡還有那個餘力從毫無頭緒的那個京都政治漩渦裡,揪出滑不溜秋至今沒有任何線索的犯案者的本事。
不過她也算是幸運,碰到了穿越人士,承蒙教導這麼多年,雖然自己不是真正的將軍兒子,但爲了慕青竹,就算將來同樣命喪其中,林甫也絕不後悔。這是穿越人士尊嚴。
借屍還魂的林甫究竟算不算是將軍兒子,這是一個哲學問題。從穿越歷程上看,林甫其實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在什麼時間節點上穿越在這個小嬰兒身上的。如果是在出生前,應當還是算將軍兒子的。
不過若是在出生後穿越的話,這個事情就說不清楚了,因爲這涉及到前世十分困難的一個哲學問題,判定一個人究竟是誰的依據是什麼。倘若自己和將軍兒子的情況是身體互換的話,究竟意識層面比較重要,還是身體層面比較重要。倘若是按照意識來算的話,不論自己的身體怎麼換,終究以意識爲準,那麼林甫又有另一個問題想不明白了。
他前世一直在思索,如果有朝一日能夠完成超時空傳送技術的話,該技術將人的肉體泯滅,利用高科技的技術將意識也複製,在於目的地用相同分子結構的材料重組這個人的身體,把意識copy進去,那麼問題就來了,這個人還是他嗎?
雖然名義上他的意識還是原本的他,但是總給人的感覺其實是個複製黏貼的副本文件,已經算不得是原件啦。要說是同一個人,可原件分明已經被消滅啦!這種原理的超時空傳送裝置究竟是交通工具還是斷頭臺,這個問題就說不清楚了。在外人的視角看來,你這個人還是你這個人,思維,身體都沒有任何的變化,但走進這個傳送點的你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倒不是林甫閒的蛋疼思索這種問題,而是他剛剛成爲穿越人士的時候,意識清醒但是根本沒法自由活動啊!這種時候思考哲學問題是最打發時間的,而作爲一個理工科專業的學生,林甫對於這種借屍還魂的穿越原理,也着實有着許多問題想要求證。
此時把神仙姐姐的腦袋攬在懷裡輕輕拍打安撫擦眼淚的林甫,看着她傷心欲絕地說起自己當年還以爲自己已經死了的事情,總覺得這個事情略略有些荒謬。和她在一起的人是自己,每天聊天打趣說俏皮話給她講故事解悶的也是自己,可偏偏神仙姐姐在意的人是將軍兒子。
從理論上講,事實應當是,慕青竹從來在意的愛的都是自己,而不是將軍兒子。但她在意的是將軍兒子這個陳述句又沒有任何的問題。林甫陷入了哲學的沉思,這是穿越人士特有的錯位感。而不論在愛情,親情,友情當中,這種情感的錯位總是最寂寞的。
這些年來,林甫一直打算將來去替慕青竹了卻這樁心事。但說起來,這只是覺得以慕青竹對自己的恩情,自己應當去做這件事。
前世的通信技術越發發達,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卻越發淺,越發俗,越發不堪一擊。
當年兒時的林甫也是如此,在鄉下的院子裡,想要與朋友的聯繫需要跑到對方家門口去大聲呼喊對方的名字。而後事情變得越來越簡單了,沒有誰是拿起手機聯繫不上的。甚至能否秒回你的信息已經成了一種衡量友情的標準。
聯繫多了,關係卻似乎是淡了。許多大學裡勾肩搭背的“兄弟”,出了校門就再也沒有聯繫。
許多當年心潮澎湃覺得會是一生至交的好友,很輕易地就斷了聯繫。
見到誰口中都喊着兄弟,但其中究竟有幾個是自己相信的,連他自己也不敢問自己。
在兩萬人的校園裡,所謂的兄弟如果不刻意去約,可能四年都不會相見。那麼畢業之後形同陌路倒也不是什麼讓人意外的事情了,畢竟這個世界上最容易的一件事就是輕描淡寫地和另一個人斷了聯繫。
十年了,神仙姐姐仍舊無法提起當年事,說到一半就泣不成聲。
人這一輩子纔能有幾個十年?
林甫看着已經絲毫不再顧及形象,把臉埋在自己肩上痛哭流涕,眼淚鼻涕打溼了自己小半衣衫的神仙姐姐。心中實在是思緒萬千。
這份感情真是讓人羨慕不已啊.....雖然它呈現的方式如此悲情,但它所象徵的意義很美,不是嗎?
自己此生會找到這樣的人嗎?他或者她在自己逝去十年後,提起自己的時候依舊會忍不住地流淚嗎?
或者,自己會碰到能使自己如此的人嗎?在他去世後多年,兩世爲人,看多了前世那種人情冷暖新聞的自己,會不會像神仙姐姐這麼放不下?
此時此刻看到神仙姐姐壓抑了十年的心情突然爆發出來,林甫其實很想感同身受一下。他覺得如此的悲痛其實不算是一件壞事,因爲此時越悲痛,越能夠證明曾經擁有過極其美好的東西。而這世間還有多少人,就如前世的自己,連爭取這一步都沒有踏出去?
哭就哭吧,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憋了這麼些年想來也憋壞了。
林甫一隻手輕輕拍着慕青竹的後背,一隻手緩緩撫着她的頭髮。這事兒前世他雖是沒做過,卻是本能地無師自通。
抱着十歲出頭的孩子痛哭,被小傢伙安慰着,這在古人看來極其丟份的事情恐怕也就只有這位做得出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