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二十八章

早上六點,有人敲門,“起來了起來了,要準備錄像了!”

段沉開車的時候消耗了太多精力,睡得很死,翻過身,用被子裹住自己,繼續睡。陸東旭生物鐘很準時,正好起牀,抓了抓頭髮,去開門。

敲門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長得很漂亮,一看陸東旭,笑道:“怎麼看上去呆呆的,還沒睡醒?”

陸東旭嗯了一聲,“抱歉,很快出來。”

“我知道你們是凌晨纔到的,很辛苦,但是其他人五點就起來裝設備了。上午我們要去這邊的一家中學,需要徒步走很長一段路。到了之後,你們還要化點妝,這樣一來,時間也不會太多。”

陸東旭認真地聽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還猶豫着自己沒刷牙,也不敢多說,只能應一聲,“好。”

女人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再給半個小時,外面等你們。”

人一走,陸東旭走到牀邊看段沉,段沉把自己用被子罩了起來,陸東旭看不見,想了想,上去輕輕推了推,喊他:“段沉。”

段沉蠕動了一下,有氣無力地拉着聲音:“小陸……不要鬧……”

於是陸東旭不鬧了。

他從行李箱裡面找出了換洗的衣物,進洗手間開始洗漱和洗澡。

十五分鐘後,他擦着頭髮出來。這時段沉大概被自己悶到了,已經把腦袋從被子裡解放了出來,呼吸均勻,顯然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窗簾沒有拉好,一絲光泄了進來,照在他的黑髮上。

陸東旭看着他,微微笑了起來。他想起午夜時分,他們從服務區開車出來前,段沉印在他脣上的淺淺一個吻,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這種事情總是容易令人着迷。

段沉沉睡之中,感覺到了一股清新的水汽的味道,很舒服,像是一個觸感真實的夢,輕輕淺淺的,水汽似乎還能帶着溫柔的觸感。

又像是一個吻。

陸東旭把段沉的手機調成了靜音,然後用自己的手機給他發了條短信,告訴他自己先走了,可以去中學裡面找他們。

然後他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帶上門,沒有打擾心上人的夢境。

***

段沉一覺睡到了中午十二點,睜開眼,陸東旭不見了,整個人就不好了。他用膝蓋想都知道今天肯定是有活動的,否則爲什麼他們要趕着時間,凌晨三點來這個小村鎮?

他拿過手機一看時間,覺得自己的職場生涯已經出現了污點,啊啊啊太不敬業了。接着自然又看見陸東旭的那條短信,知道對方是心疼自己,一時間又好氣又好笑的。

段沉也沒時間亂想,從牀上跳下來,急吼吼地衝進了衛生間,勉強把自己拾掇乾淨了,拎着記者包就往中學趕。

來的時候天太黑了,段沉出了旅館,纔看到了這個集鎮的原貌。

整個集鎮呈帶狀,中間是一條四五米寬的水泥路,水泥路兩旁是矮小破舊的商店,商店旁邊還有一些居民樓,都不會超過三層樓高。地勢比較平坦的地方,七八條曲曲折折的小路一直通過來,路旁都是一些農作物。

再過去,就是起伏連綿的羣山,遠目,山外仍是山。

方圓十里,小學還有兩三間,但是中學卻只有一間。

段沉向一個婦女打聽,對方操着他聽不太懂的口音,硬是把他拉到了一個趕車的中年漢子面前。

中年漢子笑道:“小哥是電視臺的人嘛?”

段沉聽懂了,連忙點頭。

對方很爽朗,說:“你們是來做好事的,我送你過去!”

段沉求之不得,那中年漢子的車很簡單,一輛普通舊三輪,後面鋪滿了稻草,正是段沉小時候幻想浪跡天涯的時候想搭的車,他可以躺在鋪滿稻草的破車上,嘴裡叼着一根草,駕着腿,頭枕在腦後,悠閒地看天,是落拓,更是風流。

可惜現實遠非他所想。

段沉蹲在三輪車後,整個人隨着車上下顛簸,身邊沒有稻草的清香,只有一股來自牲畜的原始的美妙味道。他嘆着氣,等上了小路,慢慢佔據制高點後,才哆哆嗦嗦地掏出相機,慶幸着配置好,用鏡頭記錄下集鎮和羣山。

抵達中學,要翻過了一座山頭。

站在簡陋的校門口,段沉一個勁兒地說:“大哥,我太感謝您了!多謝您了今天!”請收下我的膝蓋吧,他在心中感動地不行,如果他自己走,腿不斷也要廢了。

對方只是擺手一笑,憨厚而又豪邁道:“謝謝你們!咱們的娃兒,很高興你們能來!謝謝你們!”

段沉這時才意識到他是來做公益活動的,他在心裡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一腦袋沒用的廢料,告別了中年漢子,轉身進了中學。

進門走兩步,根本不需要找,目標已經完全暴露在了眼中。

這間學校非常小,只有一幢兩層高的水泥房,還有一個塵土飛揚的操場。跑道里鋪的還是小石子,中間的草地應該是剛剛休整過的,空氣裡還夾帶着一點點草木的清甜味道。

操場上大約有三四百人,這是段沉沒有想到的,從那個一分鐘就可以看盡的小集鎮裡面,他窺見不了那麼多讀書的孩子。

從前,段沉一直覺得,中學的學生,已經算不上是小孩子了。

這年頭小學生都談戀愛談得風生水起了……前些日子那些早熟的10後還在新聞上爲愛瘋狂地鬧騰呢,小小年紀掐起來一點不比成年人差,有性格有思想,嘖嘖。

可是這次他看見的,這些介於十二到十八歲之間的中學生,明明就是一羣小孩子。一個個都是黑黑的,瘦瘦的,個子矮矮的,相互嬉鬧,歡笑,一派天真。

段沉走了過去,整個學校一共也沒多少步子就能走完了,他很快看清了架起的設備,以及一個個專注記錄的工作人員。

孩子們一手拿着嶄新的球拍,一手拿着黃色的小球。

他們不算鬧,他們只是很興奮。

男孩和女孩分了開來,各自圍成了一個圈。段沉不敢走近導演的鏡頭裡,走了一圈,上了一個臨時搭建的三階□□,仗着身高,終於看見了被男孩們包圍的陸東旭。

他換上了白色的球衣,頭上原本總是戴着的白色/網球帽子,已經到了一個撐着柺杖的單腿男孩頭上。

陸東旭正在擊拍,用的是帶着橡皮筋的有線網球,一端用兩塊磚頭纏住,固定在一個點,這種練習球可以達到單人訓練的效果。孩子們都很好奇,大着膽子想靠近一點,陸東旭顯然放慢了自己的擊球速度和力量,網球始終跟孩子們保持着距離。

他的跑動和擊球都一絲不苟,專注地好像在打一場重要的決賽。

示範了兩分鐘以後,馬上就有人包圍着陸東旭,拿着球拍很興奮地說話。段沉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只是看着陸東旭都覺得他忙得不行,但是他臉上卻始終沒有露出一絲不耐煩。

陸東旭讓一個小孩來試着擊球,雙手搭着孩子的手腕上,幫助他揮拍。

球飛過來,又飛出去!

球拍揮出的弧度非常完美。

那個男孩興奮地跳了起來,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要跟陸東旭擊掌。陸東旭微笑,兩人手掌相擊,很快又有小孩要陸東旭帶着打球。

高原上,陽光閃耀。

連段沉都覺得,陸東旭整個人好像會發光。

他擡起手,用腕帶擦了擦汗,不經意一眼,看見了段沉。段沉站得高高的,對他豎起了自己的大拇指,他是如此的驕傲,喜歡這樣的人,又被這樣的人喜歡着。

真好。